早上出门时还算精力充足,晚上回到家,林晓柒整个人都蔫了,一进门就扑到了立式空调上。

    斯文拿出U盘递给余有乐,进厨房冲了两杯柠檬水出来——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贴着空调出风口的林晓柒。

    补充完水分,林晓柒总算活了过来。

    她洗完杯子擦擦手,信步来到电脑桌边,探头直往显示屏前面凑:“怎么样,监控发现什么没有?”

    “我先看看。”余有乐目不交睫盯着屏幕,“你今天有什么发现?”

    “没有。”林晓柒揉揉耳朵,摇摇头。

    五号楼一共18层,她每到一层都会藏在楼梯间,放出听觉挨家挨户探查,累得她够呛,却一条有效线索都没得到——

    有提到岳清的,除了担心小区安全问题外,言谈之间均与她不熟,只当个八卦来聊。

    “嗯。”余有乐点点头,“王磊那边,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我查了一下他昨天的行程,下午一点到傍晚去刑侦队做笔录之前,他一直待在自己店里。”

    “这么说,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林晓柒拢起眉头,今天可算是白忙了。

    “别急。”斯文淡定回答,“明天继续查。”

    “嗯。”她闷闷地应声,顿了两秒忽然压低嗓音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

    与隐藏摄像头带来的窥视强度不同,这一次的感觉很轻微,如果用粗细比喻,前者粗若铜线,后者细如发丝——

    飘飘忽忽,隐隐约约。

    “你的感觉没有错。”对于她的敏锐,斯文毫不意外,“茶几下有个监听器。早上王磊放的。”

    “什么?”余有乐闻言,差点跳起来掐他脖子,“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他后半句音量压得极低,视线还粘着茶几,好像生怕监听器突然冲过来。

    “现在知道也不晚。”斯文目光微凛,沉声道,“我们将计就计,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话是这样说,但真的实施起来仍有困难。

    至少林晓柒一想到有个监听器在旁边,就各种不自在,能不待在客厅就绝对不待。

    到了晚上,看见斯文又抱着枕头被子躺上沙发,她拱手连道三声“佩服”,放轻脚步回了房间。

    半夜,万籁俱静。

    整座客厅只有空调出风口在呼呼作响。

    “咔嗒。”

    “嘎——嘎——”

    “咔嗒。”

    是老旧防盗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声音很轻微。

    显然,偷偷溜出门的这个人不想吵醒任何人。

    五秒后,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睁开眼,揉着额头翻身坐起。

    沿着巷子一路往外走,斯文一眼看到少女候在巷口。

    她身着白T黑裤,脚踩粉紫色轻便运动鞋,懒懒倚墙:“我要是叫你回去继续睡觉,你会听吗?”

    斯文的视线从她面上划过,落在前方夜色中:“试试看。”

    林晓柒也不深究他跟着来的原因,说到底无非就是仍对她抱有怀疑。

    她无意与之浪费口舌浪费时间,遂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在第一人民医院停下。

    林晓柒晃入住院部,爬墙翻进四楼一间病房。

    斯文在楼下寻个长椅坐下,安静地喂了会儿蚊子,等到林晓柒下来,又默然跟上。

    出了医院大门,林晓柒没有叫车,而是沿着街道徐徐踱步,脑中思绪纷乱。

    走到一处人行横道,她正要提步,手腕忽然一紧,被斯文伸手握住。

    “知道你身手不凡。”他注视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语气淡淡,“但也别跟汽车比骨头硬。”

    她垂眸看着鞋尖,闷闷地“嗯”了声。

    绿灯亮起,斯文却没动,而是开口问道:“你觉得,刘思宇在面对凶犯时,是不是应该直接上去搏命?”

    “嗯?”她愣愣抬头,“没用的。身体力量差异太大,他救不了任何人,只会枉送性命。”

    “所以……”斯文侧头看她,“七岁的你,除了逃跑,又能做什么呢?”

    林晓柒一怔,心中想着:“他果然猜到了。”

    虽在意料之中,但她还是不可避免溢出一抹慌张与被挑破的愤怒——

    是的,她就是一个在危急时刻丢下家人逃跑的胆小鬼。

    可是,这也与其他人无关!

    她胸口起伏不定,张嘴想要反驳,却听他再度开口。

    “林晓柒,”斯文盯着她的双眼,认认真真一字一顿道,“你没有错。”

    话出口的瞬间,压在他背上的石头霍然化作齑粉——

    那天犹犹豫豫没有对刘思宇说的话,终于在这个夜晚坚定地传达给了她。

    凝视她满是迷茫无措的脸,他不自觉放软语气:“别再责怪自己了。对你的父母来说,女儿的安危比他们自己重要得多。如果那时眼睁睁看着你受伤甚至死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

    林晓柒喉头一哽。

    她懂,她都懂。

    可是,父亲他……

    她根本不能直视父亲空茫的眼神、混乱的动作和语言。

    那种场景是对她良知的拷问,一遍一遍拿刀子划在她心间。

    想念父亲时,她只能潜行而来,悄悄探望。

    除非确保父亲痊愈、母亲无恙,否则这份愧怍定会刻入她灵魂,伴随她一生,永不消散。

    泪眼朦胧中,林晓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翼萦绕轻浅皂香。

    斯文的左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发,右手慢慢拍着她的背,想起那晚在月棠公园的睡莲池畔——他满身酒气,哭得不能自已,她也是这般将他拥在怀里,像母亲那样宽慰他,予他温暖和倚靠。

    凌晨的偏僻街道,偶有行人,大概把他们当作吵架的情侣,时不时投来一瞥。

    斯文毫不在意这些目光,耐心等着林晓柒,任她将这段时间堆积的负面情绪统统化作眼泪,尽数洒在他肩上。

    他在宽慰她,又像在宽慰走不出困境的自己。

    时间于静谧中缓慢流逝。

    骤然风起,拨动少女的发丝轻抚在他颈侧。

    斯文呼吸微滞,轻拍在她背部的手就这么乱了节奏。

    此时已过立秋,夜晚空旷的室外暑热稍解,夜风一吹,还有些许清凉感。

    但他却渐觉胸口发热,心跳加快——又是这个感觉,斯文双眸一凛。

    果然与她有关!

    只是与在九道坡那时相比,这一次的感受更轻浅——或许是因为没有直接肌肤相触?

    但若进一步测试,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

    况且……解开衣服让异性触摸,这事怎么想都很唐突。

    时间又过去两分钟。

    心跳还在加快,热意也从胸口爬升至脖颈和面颊。

    胸腔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如蚁啃噬,如鼓狂擂。

    狂乱的心跳、乱糟糟的情绪逐渐平复,当理智上线时,林晓柒的羞耻心也倏然回笼。

    她掩面退出斯文的怀抱,从挎包里摸出纸巾擦拭涕泪,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他肩头那片湿润,顿时头皮一麻,恨不得立刻拔腿蹿出三里远。

    但她不仅不能那样做,还得强压耻意开口:“对不起斯文哥,你回去脱下来给我,我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等了两秒没听到回答,林晓柒掐着指尖将视线上移,见他似在思索什么难题,双眉微蹙,神情复杂。

    “啊,这件还是扔了吧,我买件新的赔你。”

    她真是尴尬得快把手指头掐破,转头瞥见绿灯亮起,赶紧提步开溜,“走……走吧斯文哥。走了走了。”

    穿过马路,林晓柒本想加快速度一走了事,但到底还是没脸扔下刚刚耐心安慰过她的“恩人”。

    她沉沉地吁口气,侧身回头,望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他神色淡淡,步履缓缓,又恢复了那副“凡事与我无关”的漠然姿态。

    这个样子,与在医院初见时相差不多,只少了一些死气沉沉之感。

    但如今面对他,林晓柒的心情却大为不同。

    她倏地想起上个月末,他喝得酩酊大醉,在月棠公园倚她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嘴里不停喊着“妈妈,我好想你”。

    起初她觉得好笑,之后又止不住心酸。

    今天再一想,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说起来,彼此见识过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俩也算是扯平了。

    思及此,林晓柒暗自点头,心中窘迫就这么一扫而空。

    抬头见他已停在面前,眼携询问地看过来,她放松肩膀,说道:“斯文哥,我先不回去。”

    他默然看她,眼中似乎没有半点惊讶。

    林晓柒不信又被他猜出心中所想,眉尾一挑,张嘴想冷哼,却忽地笑出声来。

    她咬唇抑住笑意,讲道:“我要夜探案发现场。”

    话说完,又“哧哧”漏出几声闷笑。

    刚刚还在使劲抹泪的女孩子,眼下握拳掩唇,笑得一头短发跟着乱晃。

    那双泪水洗过的眸子重被点亮,于夜色中熠熠生辉。

    斯文蓦然别开眼,目光在远处荡一圈又不自觉落回她脸上。

    “唔。”他再次移开视线,应道,“好。”

    微顿,再补上俩字:“一起。”

    反正,他已跟了出来,今晚也没有别的事要忙。

    反正,她身上尚存诸多疑点。

    总之……他得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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