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是活着,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能比我先死。”我说得毫不夸张。

    他自然也知道,很快不多说笑,收了眼底虚假的情谊:“那好,既然都是求稳求生的,公主的要求,咱家能够做到。咱的要求呢,公主也该答应,对吧?”

    好啊,跟我谈条件了。

    我很乐意,不怕他说,反而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我有什么用处?”

    姬九卿眼波流转,荦荦望着书桌一角的茶碗,里面是小童子刚刚泡的水,还在冒热气。他直接上手,一指按住碗盖,拇指与无名指掐在边缘,将碗在桌上转圈。

    我很佩服古人的茶叶文化,也不嫌烫。

    不知道是真的不怕,还是疼了忍着。我想,反正他的皮肤微微泛红。

    “咱呢,很高兴多一个盟友,但是疯子有什么用处。长公主不如尽早‘治好’了疯病,咱家也好与公主共进退。”

    他这是嫌我站在干岸上 撇得太干净。

    “行啊。”我说,“先祈祷高肃能醒过来吧,不然渤海王那边不好应对。”

    我在明里暗里刺他,姬九卿不可能不明白。佛堂那夜,我以为交代过高肃在场之后,他至少要像救我一样,管下那小孩的死活,没想到他真就把我送回了暂住的宫殿。

    这种不完善的售后,也好意思提吗。

    他连连揩拭眼角莫须有的泪水,声音柔软而温驯:“臣知道公主生气,但是小世子拖得太久,已经来不及了。”

    “你有解药。”我几乎是肯定地说出这个答案。

    他为我催吐,显然知道此事与饮食有关,我不信他无能为力。

    “只有一点,给你吃了。”他又说。话都让他说完了。

    我心里一阵烦乱,不自觉撑着桌案倾身到他面前逼问:“谁给你的解药?谁让你救的我?”

    “救你是我自己愿意,便也做了。”他恰在此时抬眸看我,一双晶莹剔透的眼吐露出隐晦的光,在阴影中格外明亮,我明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感觉落空了一下,“谁给的可说不得。”

    滴答。

    一阵温热的液体从桌角流下,打湿了我的裙摆,我感到衣物黏在腿上,低头一看,原来是这番动作碰到了茶碗。

    碗盖滚了两圈,噼啪碎在地上。

    他捡起飞溅到桌上的一枚瓷片,交到我手中,又在我没反应过来时,握住我的手,靠近自己颀长的脖颈:“殿下这么生气,干脆杀了我吧,杀了我,没人帮殿下做事了。”

    “别耍无赖。”我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目,企图从中看到任何纰漏。

    “公主不动手,我就当是不舍得。”他笑嘻嘻地偏头看我,这个动作使他耳侧几缕棕红而微微蜷曲的长发垂挂在,白皙的皮肤下一条条淡青色的血管纹路依稀可见。

    他又低声开口,几乎是恳求般地说:“咱家并非手段干净的人,深知公主疑虑,将性命完全交到公主手中,亦是想让公主多添几分心安。咱会把公主的吩咐办得漂亮,可有些事真的说不得,别为难咱了,好吗?”

    声音带着极为强烈的蛊惑。

    我静静地与他僵持,唇齿间涌上万千种答案。理智告诫我他太过危险,但另一个声音却无比清晰的响彻心底。它说,你知道你最终会做什么。

    一桌之隔本就近在咫尺,他压低身子,脆弱柔软的命脉随之抵在我的指尖。涂了丹蔻的甲嵌在他的肉中,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那份脉搏的跳动一直传达到脑海深处。

    他嘴唇张合,气流从喉间经过,声带震动拨弄着似有若无的痒意:“推心置腹,请君不疑。”

    还以为姬九卿只是一名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小人,现在看来,他与这个世界癫得半斤八两。

    我一时失笑,学着他的口吻打趣:“你是认真说的,还是想借机碰我的手?”

    他赞许道:“公主冰雪聪明,这种浑话很快就学会了。”

    “高肃会醒吗?”他松开我,我适时地收手,已经发现他的颈间被刻下几个指甲印子。

    对自己不用这么狠吧。一面腹诽,一面还是说:“本宫确保了安全无虞,就按你说的做。”

    “会啊。咱家想尽一切办法,也把他治好。咱家说断了舌头,也把公主洗干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而在交谈时无意地将半个身子靠向我这一侧,双手扶在桌沿的动作意外地像一只攀爬的猫。

    我很难解释自己那一刻居然想抬手抚摸他的额头,待意识到时,不住觉得好笑,手停在半空。

    他瞥了一眼我的掌心,又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殿下,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乌合之众”呼之欲出,我很慎重地将它忍住,换了种体面的说法:“你是我的人脉。”

    “哼。”上一秒还与我好得恨不能拜把子的人收起了笑容,狠狠轰我出去,反手又将暖阁的门关了。

    真是善变的人。

    我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守在门外面的小童子见状,缩着脖子歉意地说:“姑娘,我家公子是这样的,偶尔犯些小孩子脾气。小的带您到茶室歇息吧。”

    最大的心患已经解决,我也没什么必要停留,便谢绝了好意:“不用,我们准备走了。”又想到一件事,“小孩,你到底写的是什么文字?”

    小童子困惑地看着我:“就是自幼就学的、人人都写的字。”

    人人都写不大可能,至少公主府上下一定不是。莫非是语言差异?

    “你是陈国人吗?”

    这世界很大,我孤陋寡闻,没有去过陈国,甚至没离开过邺城,也不清楚九州之上不同国家、民族之间的文字有多少差异。

    “不是。”小童子诧异地看了我两眼,“哪有什么陈国?小的一直学的就是这些字,不仅是我,院子里剪花的挂绿姑娘也读过两句诗,你问她也是一样的。”

    无意间发现了姬九卿的小秘密,我心里泛起嘀咕。

    他们是少数民族?或者说,姬九卿是北周入境的人?在北齐做官?

    “抱歉,方才情绪有些起伏。”

    正细细想着,茶室的门被推开了,姬九卿又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从容而温和的笑貌:“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送一送你。公主走路好像不太利落。”他说着又瞥了一眼我的腿。

    我不想花太多口舌解释这些前因,点了下头。

    到了院子里,乔何正在和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摔牌几,他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赶紧喊自己不争气的护卫停手,携他一溜烟出门,姬九卿拦住我们,又吩咐小童子出了门,一面与我说:“你们走回去要不少路程,我请辆车送你。”

    事情完成得比预计顺利,时间尚早,便决定先到疾馆附近等待公主府其他人,一并归府。

    路程中,乔何还意犹未尽与我分享着他碾压小孩子的高超技术,将几块竹片举出来炫耀:“殿下请看,这些都是属下赢来的。”

    我很不齿,这不就是小时候都玩过的那种游戏吗,只不过现代人通常用的是烟盒或者干脆面赠卡。

    但还是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刻着竹子、梅花或者云朵一类的图案,若有所思地接过来检查:“这些小牌子的花纹有讲究吗?”

    乔何不明所以:“没啊,就是分个正反面,不然怎么知道有没有把别人的牌几打翻过去。”

    “这些卖家也太不懂得商机。”我痛心道,“就应该出一个系列的花样,大肆宣扬集齐一整套的意义,再用蜡纸密封售卖,让买的人挑不得,凑不齐,抓肝挠心,慷慨解囊。”

    乔何听后眼中大放异彩:“这东西要是市面上买得着,的确很有意思。赢牌几也更有劲了。”

    我笑着打趣儿:“可惜皇室严禁做九流的商贾生意,不然我高低得亲力亲为,让古人领略一下盲盒的险恶。”

    他从牌几中找出一张刻着紫玉兰的竹片给我,“送殿下了,以后想玩刚好拿去用。”

    “我要这做什么?”我好笑他的孩子脾气,也不多推辞,便要收在腰间的荷包里。

    还未解开荷包系带,乔何忽然扯了扯我的袖子。

    “怎么?你反悔……”话未说完,被他掩住了口,随后意识到不对,乔何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合着齿贝,以极其微弱的气息抿出一句:“有人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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