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路过某个弯道时,迟春景因惯力斜斜向后倒去。

    好在,游江南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她微睁双眸,潜心听着噗通噗通的骤然心跳。

    片刻后,身体相贴着的地方,生出几许闷热。

    迟春景拿下盖在脸上的遮阳帽,借力坐了起来。昨晚没有沉睡下去的脑袋,现下正对她发起责难来,后脑一阵一阵地传来胀麻感,她迟顿地抬起手将粘在耳边的卷发在手中打个弯儿,往脑袋上贴去。

    她就这么半撩着长发,静静看向车窗浮影。

    中巴车早已驶离市区街道。那片犹如烟云般的夏日景致,随着一碧万顷的蓝天,惊醒在大团云朵深处。

    迟春景倦倦地看着长满枯草的窗外。

    转瞬,眼前快速划过——高高一捧,宛如风车般的绿树。只看那纤细又韧长的叶片,散乱的,你碰着我、我贴着你的顺着风向,下垂着。

    它们在摇摆中尽情地展示着肆意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是凌乱的,没有被修整过的——蓬勃的力量。

    这瞬无拘无束的自由感,令人喜悦。

    远处,朵朵白云,轻轻飘荡在浅浅椰林后方。

    这幅纵情的画面,却令迟春景怅然起来。她闭上眼睛厌弃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又睁开眼来,再次飘向窗外。

    那刹转瞬即逝的绿意,是苍老与新生共存的南国椰树。迟春景不言不语地定定回望着。在这一眼里,她看见葱郁叶片,恣意地舒展在阳光下;焦白枯叶则淡定地聚拢于笔直的树干上。

    那禅定的姿态,仿若这只是一棵滋养出长长须脉的异国神树。它仅以这垂落下来的“胡须”,昭告世人,万象更新的宿命。

    她扭转身体,遥遥回望,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树影,她收回身来,半真半假地撑着脑袋,阖起眼睛,等待时间上的流逝。

    可趴得久了,却也真的泛起困来。

    快要下车时,迟春景睡意上涌,便昏昏沉沉地任游江南牵着她,两人晃晃荡荡地走过长长的栈道。等游江南揽着她,坐上游艇,却见被海浪惊醒的迟春景于刹那间飞快地捂住被海风掀翻的遮阳帽。

    左摇右晃中,她摘下遮阳帽,反手塞到游江南怀里,便坐正身体,欢喜地拽着护栏,远眺大海。

    巨大的海风,一丛一丛,如同野草般缠乱整船模糊人影。唯迟春景在阵阵颠簸中,扬起笑脸,与呼啸着的快艇共进退。

    很快,白色的游艇在清浅的岸边停下。

    “啊,这么快就到了。”她不舍地在游江南的搀扶下离开游艇。

    迟春景只顾回头看,没留意脚下,下船后,只听扑通一声踩进冰凉海水。瞬间,脚下一颤,她忙降低重心,探手搭上某人胳膊。

    “你还挺惋惜,刚刚有人都差点吐了呢。”却见游江南边无语地吐槽着,边眼疾手快地在扶起迟春景的同时也捞下滑落大海的黑色背包。

    “啊,当然惋惜啦!”只看她停顿一瞬,便撩起裙摆继续向前走去,“哎,你觉不觉得刚才好像真实版的海盗船啊?真是太刺激了,太好玩了……”

    她挥开他的手,大步朝前走着,走进岸边后,迟春景回头张望道:“给,你来拿吧,它太沉了,早知道就不背这个包了。”她反手拎起背包,隐约有沙粒浮在一角,随手拂去后,便一把塞到游江南手里。

    她不懂为什么这些品牌非要将包包做得那么厚重。虽然,但是,总有人要自己拎包的呀。

    “那你干嘛要背这个包呢?总不能是因为它贵吧。”游江南虽不解,接过背包后,便看他笑嘻嘻地将它往身上挂去。

    总有男性自觉帮女生拎包是件很不妥的事情。仿若,只要接过那个背包,浮于表面的气概便会瞬间垮台;但也有男性自居以为女性拎包为荣,仿佛只要背上那个包包,便能成为狐假虎威里走在前面的那只动物。但其实,最理想的状态不过是,体贴。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好的诠释了。

    迟春景收回神时,却见游江南正美滋滋地隔着海面欣赏着他那健美的身形,宛如临水照花的仙子。

    她忽然恶趣味地脑补他女装的模样。看他眉欢眼笑,乐陶陶地掀着搭扣,玩来玩去,她瞬间心生嫉妒。就在她想要张口嘲讽,极欲毁掉他的开心时,她望见他正快活地把包里的东西倾倒在——铺在沙滩上的橙色衬衫上面,翻检一二后,又扬着笑脸,看了回来。

    “还好,里面还是干的,东西都没有湿。”

    在那一瞬里,迟春景自认她是邪恶的妖灵。她开始承认。就是画本里写的,以年轻男子的精气供养自己的那种妖精。

    她无奈且乏力地隐下清明的思绪,仰着下颌地踢了踢他,随后,便冷着语调说:“走了。”

    “哎呀,你等等我嘛,别走那么快呀!”他张扬的笑音,在噗噗簌簌的抖动中迎着清甜的海风传了回来,“东西都没湿,你不应该开心吗?你的护照也在里面耶,要是……”

    “开心。”

    她面色无神地停下脚步,伸手拽去快自己一步的人影。

    只看她用力扯住背包链条,从里面拿出墨镜,又摘下有些卷边的遮阳帽,在手心里压了压后,重新戴到脑袋上。

    隐约,还是能看到不平的地方,她心烦地将它向后转去,为了分解注意力,她看着四周张望道:“去哪,这么热的天气,也只有,像你这样的……才会出来玩。”

    她顿了一瞬,总不能连自己也一起骂了吧。虽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游江南闻言无语地哼了哼声,便拽下歪在肩头的背包,随着她游离着的视线,他也看向远处,在寻找到混藏在人流中的导游后,耸肩道:“他们要去岛上玩项目,你想玩吗?但我感觉,你是不会去玩的。所以,我们还是,去沙滩上坐着吧。”

    “嗯,不错,不错。”迟春景忽地垂下手来,赞赏地拍向他被衬衫遮住的翘臀,大力按下后,顺手抚去几颗沙尘,“你真的很有潜力哦!”

    却见游江南赫然僵立。半瞬后,他转动着明亮的眼珠子,只看了她一眼,便迈起腿来,难得安静地走了一路。

    两人在位于海边的休闲区坐下。虽是午后,但有树荫也有微风,倒是刚好的符合设定的会令人迷醉的海边风情。

    寻得空闲沙滩椅的那一刻,迟春景立即从心底发出喟叹声。

    这瞬察觉,令游江南无声地翘起嘴角。在他欲向她搭话时,只看迟春景三两下便褪去低跟鞋,随之懒懒地歪倒在沙滩椅上,她扯下搭在肩头的浅灰色披肩,转而笔挺地蒙在身上。而她前一瞬格外在意的那只遮阳帽,此时早已滑落沙地。

    她挥了挥手,一抹含着水雾般的呓语从披肩下方飘了出来,随着语速加快,渐透渐响。

    “不要和我说话,如果我这次没有睡到自然醒,游江南,你就完蛋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喊出他的名字,只听她威胁声弱,再一垂手时,便进入到甜美却又朦胧的睡梦中去。

    望着她一手搭在前额,一手落在小腹的静美睡姿,游江南无奈地晃动起脑袋,他坐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地静止着。可他心中,却震荡不已。他敛神在心底细细回味着——仍存满富饶水汽的那三个字,他浑然不觉地任由自己沉溺此刻。

    他后知后觉地想,他确实完蛋了。

    这一天当中的半刻偷闲,就这样被迟春景昏睡过去。

    游江南看了看眼前美景,又看回身旁美人,不由得心想,啊,这是多么适合,多么适合“谈天说地”的场景啊,可惜了,真是可惜啊……

    可惜她睡着了。

    这么想着时,他拨了拨存于遮阳帽里的沙粒,抖了几下后,才轻轻盖在她小腹上。旋即,又觉不妥,便再次脱下衬衫,盖在她身前,他抬手拿起遮阳帽压了上去。

    看她抵在前额的左手慢慢滑落,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将她透白的双臂摆放至同一侧,忙完后,他如释重负地,轻手轻脚地在另侧的沙滩椅上躺下。

    他轻呼一口气,打开手游玩了起来。

    恍然,热闹的孩童声远及近,浅浅,慢慢飘荡至缓缓运行起来的大脑深处。在迟春景还未察觉时,她的耳朵先动了一动。

    再片刻,透过灰蒙蒙的纱巾,她好似闻到一阵淡淡的甜甜的水润果香,人还未清醒,可大脑却呼呼转动。

    哦,她想起来了,这是椰子的味道。

    当这个小小的意识出现时,一个更大的念头,袭卷而来,这令迟春景彻底地清醒过来。只见她猛然扯下披肩,惊坐起身。

    “怎么了?梦到什么了?”游江南将纸币递给孩童后,直转身坐到对面,将她按在怀里,轻抚摸起她呆怔的面庞。

    在温软海风,缠缠绵绵的吹拂下,迟春景慢慢推开游江南,和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她抚了抚滑落腰间的纱巾,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她假意打起呵欠,又活动着僵掉的四肢。

    转眼,却见一当地小男生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瞬时,便看迟春景抬手将纱巾重新系回肩上,又撩了撩长发。她起身坐正,见那小男生竟还呆看着自己,她不解地看向游江南的同时,也随手拍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掌。

    看她刻意保持距离,游江南倒没太大的反应,照旧坐在她身旁,只收回手,向她身后倚去。

    见他腻腻歪歪地蹭在自己身边,还把玩着垂落后背的流苏。这让迟春景本就纠结的内心,此刻如同海草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摇曳着。

    最终,她选择抓取——反复思量后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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