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这一柳又是一柳的,宛如绿松涛般的轻柔掠过时,游江南愈发迷醉,似是回到仰头望向万千垂丝的那个春天,阳光清软,芬香恬静。广袤的大地之上,只留存自己一人。

    此刻,他仍是无暇顾忌,不为所感,只任凭松软的双腿浸泡在白色泡沫之中。任由巨大的光斑落在仰面而上的酣然睡颜里。

    无声、无息地看向她。

    他忽然似是向上抓去般地对她伸出手来。

    迟春景看他在愣怔间朝着自己伸下手来,她转眼,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笑。忽而,她扬起手,往他手心里拍去,随之探手拿走他盖在脑袋上的浅色遮阳帽。

    “你带我帽子干嘛!”她哼下声来,故作找茬。

    旋即,便看游江南怔然回神。他似是羞怯般地歪下脑袋,忙四下张望道:“你捡什么呢?给我看看呗……”话语说完时,他也收回晾在半空的手,故作平静地耸了耸肩,跟随着水流向前走下几步。

    “不要。”

    “咦……”听她拒绝,他不甚在意地转过视线,看向漫在海水中的小腿,无声地看了半晌。只见柔软泡沫,在回落又贴合,他似是惊恐地扬起身,乱踩着奔涌的浪潮,好似,将她遗忘,他忙出声,话语,“给看我下,又不会怎样……你怎么……这么见外,干嘛啊……”

    他瞬时将被激流冲撞起的脚掌,牢牢地往沙地埋去,碾下几重泡沫后,停顿一瞬,眼神回闪地看向她。见她神色清明,他别过脸去,又低下头,寻寻觅觅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呆下一刹,又将手机塞回口袋,像是恍神般地想起一事,他便再次拿出手机,看回时间。

    而后,手一松。他将手机滑入短裤口袋。

    这一刹里,他不知她有没有接话,心绪更添烦乱时,他舔下唇角,正巧看到一个浪头拍来,红色尾裙瞬间打湿大半,他忙挽住她的胳膊,下意识地将她往浅滩扶去。

    “晒不晒,要不,回去歇歇吧。”

    迟春景没有言语,半拎着裙角,屏气凝神地点下头来,便侧过脸,专心地提防着脚下暗涌。她不知在她回答“你说呢”时,他为何没有接话。

    她觉得她起起伏伏的心绪便如同脚下浪潮,瞬息万变,自有立意。明明告诫勉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再三尝试。

    要如何,才能做到静心呢。

    醉于耳畔的涛涛声响,越落越静时,迟春景与游江南也早已离开激荡着的碧色海面,踩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灼热的沙地。

    脚心滚烫,心底密事越发寒凉。

    她看他不愿说话,她也闭上嘴来,不再开口。他见她愈加沉闷,他连连看下几遍,不敢叨扰,只静心跟随着。

    回到遮阳伞下,游江南主动地打开矿泉水递给迟春景。

    “喝水吗?”

    “不想喝。”

    “喝点吧,补充下水分,感觉……你的脸都晒红了。”他丝毫没有察觉出她隐在话语里的羞恼,只好言地劝慰着。

    迟春景本做好不再搭理他的准备,她虽心知肚明自己的古怪,但也任其发生着。她不愿改变,她有所保留着。

    可在听到和皮肤相关的话题时,她却本能地带入年龄。她突然开始担心,她担心自己不再年轻。

    但这瞬担心,不过一刹。

    她伸手将他拽近自己,不顾力道地打开背包,取出镜盒,探手细看,认真辨别后,她松下气来。瞬时,又恢复成傲然的模样。

    看她心绪不宁地慌张着,他想要安抚,却不知如何开口。呆站半刻,他忽然看见她紧合着的右手,忙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什么?”她不咸不淡地反问。

    “我说……”他在她身旁坐下,探手点上她手背,“你这只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贝壳。”

    看他似是很有耐心的模样,迟春景却在心中暗骂道,怎么了,就你有耐心吗?假惺惺的,也就骗骗小姑娘,在我面前,还装……

    装什么装呀……

    她还未骂完,便听他又说:“哦,就是在海水里捡到的那个贝壳啊。”

    “嗯。”

    她嗯完,仍侧身斜坐。

    游江南不懂,两人间为何又闹起别扭来,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那她是在生气吗?

    她在,气些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时,他一屁股坐到她面前的沙地上,只听他欢笑道:“给我看看嘛,刚刚,你就没给我看呢。”他似是控诉地亲昵地望向她。

    她低头间的视线正好落在他身上。一寸一毫,不偏不倚。

    她闻声,只想避过眼去,可匆忙间,瞟见他宛如孩童般的恳切面庞,她莫名地软下心来,她不再翘着腿,她收回身来,摊手道。

    “看吧。”她懒懒地哼出气来。

    看清摊在她手心里的幼崽海螺后,游江南忍不住调侃道:“哎呦,它成年了吗?”

    “……”

    霎时,迟春景上扬着的唇角垂了下来,她瞪向他,嗖的一脚,溅他满腿细沙。她仍旧不满,又横眉合起手来,转过身去。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在夸它年轻呢。”看她恼怒,他忙狡辩道。

    “哼。”

    却看他笑眯眯地半跪起身,轰轰隆隆地往她身前扭去。他哎呀哎呀地叫唤着,贴在在膝头,握住她手腕,等她不再挣扎时,他打开她的手指,从她手心里捡起海螺,直往耳边贴去。

    “哎呀,你别不理我嘛……”

    望着他下意识的动作,迟春景忽地闷笑起来,见她露出笑容,他赶忙像是讨好般地又将幼型海螺往耳旁按下一按。

    “怎么样?”看他模样专注,她不禁回问。

    “什么?”他打起岔来。

    “听到海浪声了吗?”

    “哦!”他恍然大悟地长哦了一声,转眼,见她似是不耐,忙说,“嘿……你还别说,它虽是童工,但还真的能听到海浪声呢。”

    “是吗?”她略显迟疑。

    “是啊。”他扬起手,递到她耳边,“你要听听看吗?”

    “不要。”在他半真半假的美丽笑容里,迟春景想也没想地转过头去。转而便见游江南随意地收下手,坐回对面。她也对抗似的盘起腿,将潮湿的裙摆垂于角落,撑着脑袋地拿起遮阳帽,浅浅扇起风来。

    黏在皮肤上的裙摆,随着面料吸饱水后,皱缩紧贴,湿湿漉漉的,慢慢泛起微痒之感,这令迟春景愈发不耐。她转脸看向他仍挂在身上的背包,想起纸巾装在里面。

    这么一想,她不免叹起气来。

    看他又举起海螺,状似执着地细听着。

    她忽然想起一些旧事,极欲脱口,可转念一想,便沉下声去,一脸无神地看向挂在半空的太阳。

    半刻后,他忽问:“是不是……每个小朋友,小的时候都拥有过一只海螺?”

    “是吧……”她未及深思地答道。

    落在迟春景面上的暗色光影,浅浅吹动着绒绒晶莹,于模糊的一刹里,游江南再次想起前夜专注地看向她时的场景。

    如同此刻。但不再一样的是,此时,他却想要将它笼罩起来,他开始担心,他开始害怕。他不想它被风吹雨打去。

    当这瞬念头过时,他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他只想着,靠近她。再贴近她一些。

    迟春景看他发起呆怔,她却恍然感受到一丝危机,忙展颜述说。她想要趁着太阳还未下山,讲一讲,讲一讲困乏于心的过去。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想要对着他倾诉,可,她却不想错过这一瞬。

    “你知道吗?”

    “什么?”他霎时扬起脸来。

    “小的时候,我爸,出差……去外省的一个海滨城,给我带回来的礼物,是一只,比我脑袋还大的海螺。”浅声说到这,迟春景落在半空的笑容,尤为真切。只看她边含着笑,边认真的比划,“我记得,那个海螺,就是普通的颜色,具体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它真的好大好大,我记得,我把它放在耳边,它的海螺角,就越过我的脑袋冒出来。我妈妈看见了,就会笑说,我是海螺公主……”她暗藏在话语里的惆怅,蓦然增多。

    “每当她这么说时,我都会一手拿着海螺,一手拎着裙摆,开心地转起圈圈。我听她笑声越来越响,我也越转越大……”

    “那个……”他突然出声打断她。

    “我能问问,是怎么转得圈圈吗?朝左还是朝右?”他边问,边好奇地扭了两下身体,“我吧……打小,平衡能力就不好,一转圈,头就晕呢……”

    “哦。”

    她闭上嘴巴,开始放弃。

    心知自己在做些什么的游江南见状,忙噤声,抬起手来,恭敬地说道:“您请,您请,您继续说。”

    “不想说了。”

    她瞬时心静平和起来。

    有些时候,想要同一个人保持着不变的关系,便是让他困在自己的设想中,如此,方能长长久久地暧昧着。

    浅言少语。知道的越多,内心越是闭塞,毕竟一颗心,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装得下他,便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于人于己,都是幸事。

    太过密切,便会暴露。

    这便是迟春景一直信奉着的生存指南。

    现下,她却打破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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