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世子打了莀世子一巴掌!”

    “啊……哈?”

    “这帮小祖宗,就差没把都城掀翻了!”

    ……

    “什么!”

    “伤得重不重?”

    “我的老天!”

    ……

    那时候,我还小。

    “那时候,你还小。这宫里头啊——”太医院的老师傅一张脸上满是皱纹,在夕照下闲话起皇宫故事,“长满了毒草。”

    *

    头一歪,撑着下颚的手往旁一落空,杜若猛地惊醒。

    殿宇清烟袅袅,帝王依旧在不远处的御榻沉睡。

    一不小心打了个迷糊,记忆中的残留片段像走马灯一样,虚虚实实飞快跳动,不同人的声响此起彼伏,脑中一片嘈杂声。

    梦中最后出现的是老师傅的一张又近又大布满皱纹的脸。

    杜若用力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那张可怖的老脸。

    少有,竟然还梦到了朱莀。

    或许是想到了皇宫得到冰莲的同一日,朱莀献来的那头巨鹿,还有鹿茸。

    和都城其他贵族一样,杜府也收到了。杜若查看后发现,竟是和皇宫收到的一样的上好质地。

    全都城有多少贵族,如此大的手笔……

    不过也幸好,如烟服了之后,身体恢复了不少。

    回想那日,当宫人都去瞧那巨鹿、守卫全去东宫救火之时,太医院只剩下杜若一人,独自面对药库中的冰莲。

    那场景十分怪异。

    自她记忆以来,太医院也不曾如此疏于守备。

    若这株冰莲能施在如烟身上……

    她鬼使神差地入了药库。

    殿阁沉在黄昏之中,空气好像被抽干一样,扭曲,丧失了一切重量。

    她一步步靠近那株珍贵的药材,正要伸出手去。

    忽然不知哪来的嗡嗡声如遥远的天雷。

    她浑身一怔,脑中清醒了一大半,才意识到那震动的声响是来自自己灵魂深处。

    手还在半空中。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这双手,不是从来都是用来救人的么?

    今日若伸手出去,便等于是夺去另一个人的性命。

    不,其实当心里松动的那一刹那,便等于是动了杀心。

    就算她逃过了禁军的眼睛将冰莲偷出了皇宫,若好友看到她偷了它为她滋补,会作何反应?

    她断是不会肯服的。而且,她对自己的自责,已经够多了。

    杜若放下颤动的双手,为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灵魂而痛心。

    所谓圣人,或许永远只存在于神话之中。

    善与恶,不经历诱惑,哪是那么容易显现的。

    终究没有做出令自己不齿的事情,她一个人静静守在药库前,直到好久,连夜幕都已经完全沉下,才等到宫人与守卫回来。

    据说是秋末空气干燥,一不小心,火星容易蹿开。不过幸好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端凝殿同往常一样并无人在,也没有烧坏什么。

    国事繁忙,太子与陛下和平日一样,一直在御书房议事,今日的事也没有惊动到他们。

    听宫人们汇报完情况,杜若点了点头,这才出宫回到府上。

    门刚开,便见到慕如烟已走在门口,后头是火急火燎的素羽。

    见杜若终于回来,素羽急道:“杜若你可回来了,再不然小姐根本不听劝,就要去找你了!”

    杜若与对面的好友四目相望。

    慕如烟身子因虚弱轻喘着,长发如瀑如丝,看到杜若回来,方才还焦急的双眸恢复了沉静。

    冰莲今日大显神迹,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了,如烟也不会例外。

    入夜时分的太医院是一日中守备最空虚的时候。而今日,杜若在宫中的当值早该结束了。

    看着好友的眼神,杜若就知道她已猜到了什么,以至于差点不顾一切要去宫里把她带出来。

    她们彼此懂得,懂得彼此的苦痛与挣扎。

    夜晚的烛火扑朔,微微照亮杜若的温柔脸庞,她努力微笑起来:“我回来了……”

    还未说完,已被一步上前的好友拥入怀中。

    好友的双臂因为病弱而乏力,可杜若却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力量。

    耳边传来好友略带颤抖的柔声:“回来就好。”

    *

    “杜大人、杜大人!”

    卢公公连唤了几声,才将杜若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杜大人,”老宦官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忧虑,“太后有请。”

    “哦……”杜若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漫长的岁月里,太后从不让杜若母女为自己看诊。

    那位先帝的皇后、这个国度最尊贵的女人,人们都说她仁爱宽慈。

    诚然,她可以与民共苦,对于闯入皇宫的暴民也可以不加怪罪。

    可杜若从小隐隐觉得,母亲似乎对太后很是惧怕。

    忽然想到好友在自己临行前交代过的事,杜若心怀忐忑地起身,随卢公公走出帝王的寝殿。

    夕阳西下,冬日静谧的绿丛,竟也有虫鸣。

    “毒草、毒草……”一名老妪蹲在墙角杂草旁,徒手挖着泥泞。

    头发和杂草一样乱糟糟,老妪一身宫女的衣服,浑身却是邋邋遢遢。

    先帝薨逝后,前朝的宫人遣散的遣散,安置的安置。没有去处的人被内务府分置于皇室的各处产业,其中有些人来了行宫。

    现任帝王不耽享乐,多少年也想不到来行宫一次。可想而知,长久不与外人接触,常驻此处的宫人中也难免会有人在精神上出问题。

    卢公公面色骤沉,忙令人将疯癫的老宫女拉走:“千万别让太后知道。”

    望着斜阳沉叹一声,卢公公幽声道:“哪来什么毒草……”

    “毒草……”杜若自言自语,想到方才迷迷糊糊中梦到的太医院老师傅说过的话。

    那时杜若刚入太医院不久。一天,晚上当值,人不多,事也不多。入夜时分太医院更换守卫,院中一时只剩下老师傅和杜若两人。

    不知是怎么的,老师傅看着即将西沉的斜阳——现在想来,或许是那斜阳的关系,和今日一样充满了鬼魅的血色——醉酒似地侃侃而谈。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杜若说:“从前,皇宫里长满了毒草。”

    当时,杜若是不信的。

    皇宫本就充满了各种诡异传闻,古今皆然。老师傅和老宫人们,都爱在闲暇时候闲聊些秘辛传说,自然是当奇闻怪谭听过就好了。

    何况,母亲在皇宫当值多年,从来没提过。

    老师傅说:“先帝封过两位夫人,各诞了一位皇子,都吃了毒草,死了。”

    虽然知道不是真的,杜若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老师傅继续说:“固伦公主不小心也吃了。”

    杜若瞪大了眼。

    “所幸,救回来了。”

    舒了口气后,杜若这才想到:有什么好紧张的,固伦公主不是还活着么。

    “可那之后,公主的身子就毁了哦——”

    脑中仍旧盘旋着老师傅最后那句拖长了音的韵脚。

    为什么,那声音在脑壳里嗡嗡作响,让人心烦。

    现在想来,若时光倒回,杜若倒是想问问老师傅:“公主是什么时候吃了毒草?”

    可惜她再也不可能得到回答了。

    老师傅在不久后就告老离宫,听说很快就过世了。

    人们都说,固伦公主从小体质就不好,孱弱多病。

    若那所谓的“从小”,并不是自出生起呢?

    算着两位皇子故逝的时间,那固伦公主吃毒草的年龄,应该在十多岁……

    一个念头倏地潜入脑海:

    太医院那座阴森恐怖的密殿中的魔盒,带着火烧痕迹的三十多年前的抽屉!

    “杜大人!”

    听到身旁卢公公的喊声,杜若猛地回过神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竟会把那皇宫怪谭当真了,还不着边际地推演了那么多。

    “杜大人,一会儿,太后不论问起什么来——”卢公公皱着眉头,颇有忧虑的样子。

    杜若明白卢公公的担忧。

    帝王沉睡,杜若是唯一一个受命阅览每日皇宫送来的折子的人。

    若太后问起朝事来,该如何回答?

    后宫不得干政。

    若太后问起,杜若自然是不能答的。可是,也绝不能……

    “杜大人,不论太后问起什么来,不要着急,慢慢答,但切记——”卢公公又一次欲言又止,“不能拒绝。”

    不能拒绝。

    是啊,若太后当真开口问起朝事,便是在杜若面前捅破了干政这张纸,若杜若从了,便陷入了有罪的泥沼。但若拒绝……

    自古以来,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若拒绝了位高权重之人的不法邀约,会是什么下场,历史这卷斑驳的血书早已写满了答案。

    进入太后宫殿,目送卢公公的背影离开。

    殿里头除了一个侍奉太后的老公公,就只剩下太后和自己了。

    短暂的悄悄一瞥之后,杜若便一直低着头。

    不去看空荡荡的殿宇中遥远前方端坐着的太后。

    不去看。

    人们说她上了年纪,已经不管事了。

    人们说上了人上了年纪便会越发慈眉善目,太后更是其中典范,她宽慈爱民,与民共苦,对闯入皇宫的暴民也当作儿女一般爱护。

    当做……儿女……一般爱护。

    不去看。

    不去看,却仍是无法挡住,这座大殿威严冰冷的气息,还有隐隐中感到的,一双定在自己身上的,威严冰冷的目光。

    行了礼,被赐了座。杜若低着头乖顺虚坐,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拘谨又紧张地在这有压迫感的殿宇里,听到太后悠悠启口。

    幸好,只是一直在稀松平常地谈些家常的事。

    杜若暗自松了口气。

    家中父亲、祖辈的事情,太后问的,杜若便一五一十地答着。

    倒像是宫中的主人们——陛下、皇后或是妃嫔们——关怀臣子时会问起的话。

    倒像是……

    杜若的手不由捏紧了衣角。

    倒像是,太后根本早就忘记了,是她的一句话,让杜若的母亲在回都的半路上自尽。

    母亲,为什么如此惧怕太后?

    冗长无味的闲话家常之后——

    “皇宫每日都会送来折子。”

    杜若仍是低着头,手却不由一颤。

    太后终于还是问起了。

    “是。”

    “皇帝命你每天阅览。”

    心跳声越来越响。

    脑中回荡着卢公公离去前的嘱咐:“不要着急,慢慢答。不要着急,慢慢答……”

    “是。”杜若低着头答道。

    一阵沉默。

    遥远前方仿佛传来老太太的一声拖长的“嗯——”,又像是一种因沉思而从肺腑发出来的呼吸声。

    “皇帝所在的地方,便是国的心脏。在这颗心脏沉睡的时候,你的作用很重要。”

    杜若的心跳声轰隆隆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口了。

    一旦太后将话挑明,便没有了回头的路。

    必须说点什么,尽可能,糊弄过去也好……

    “固伦公主是母亲的倚靠。”

    耳边忽然遥远地传来母亲的话。

    倚靠……

    脑中浮现出一个温柔的脸庞。

    “如烟……”杜若缓缓开口,“如烟这一个多月……”

    “杜大人,”太后座旁的老公公声音像冰一样又硬又冷,打断了杜若的顾左右而言他,“太后在问你话呢。”

    杜若抬起头来,望到老太太一双不悦的眼眸。

    如烟……

    她的孙女消失了一个多月,知道自己与她是挚友,今日闲话家常,却对孙女只字未提……

    太后眼中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开口道:“那些折子——”

    “淑妃娘娘请太后安!”

    随着宦官及时的一声通报,淑妃步履沉稳端重地从遥远的殿外进来,轻轻扫过杜若一眼,便孝顺地伏到老人身侧问安。

    太后脸色僵了僵,随后显得柔和了起来,慈爱地拉住淑妃的手,方才与杜若的话题,自然是不会再提。

    杜若身子一阵虚脱,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冷汗从鬓角暗暗滑落。

    只是在杜若离去前,太后还是将其叫住了:“烟儿那孩子随她母亲,天生体弱。多亏了你母亲与你一直为她调养。药还在吃吗?”

    望着太后宛若深海的眼神,杜若一瞬间怔住了,头皮发麻。

    她用尽当下的力气,克制住自己的胸中澎湃,平静答道:“一直在吃,从未停过。”

    *

    走出太后的殿宇,后怕地一阵虚软。

    今日真正体验到了,母亲当年,是一直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下么。

    杜若心里暗暗感激淑妃。

    要感谢卢公公。他方才一直嘱咐自己不要急,慢慢来,是要自己尽量拖延时间,好让他及时去通知淑妃前来。

    凄丽的薄暮斜阳打在尖厉的宫墙峭边,一声鸦鸣,黑影盘旋。

    “你为人做事向来小心,我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一件事——”杜若记得临行前日,如烟嘱咐道,“若皇祖母问起你,这些年来我的药有没有停,切记,要说——‘一直在吃,从未停过。’”

    那日,也是凄丽斜阳之下,好友的眼神是那么认真,认真得都令她困惑了。

    宫中众所周知,因为担心慕如烟遗传了她母亲天生体弱的体质,自她出生起,杜若母亲就为她调制补药,悉心料理。直到五年前母亲过世,杜若接过了这一任务。

    杜若的医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精进,因发觉慕如烟体质似乎并不弱,何况是药三分毒,所以便对她停了药。

    好友当日对自己这么嘱咐的时候,杜若还以为她是怕皇祖母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让她这么说。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从前,这宫里头,长满了毒草。”

    “那之后,公主的身子就毁了哦——”

    母亲惧怕的眼神,太后冰冷的眼神。

    “毒草、毒草……”

    “哪有什么毒草。”

    “固伦公主是母亲的倚靠。”

    卢公公忧虑的眼神。

    太医院密殿三十多年前的抽屉……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眼神、不同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飞旋。

    杜若脑壳就像要炸了一般,她颤颤巍巍扶住宫墙,忍不住浑身颤栗。那颤栗不仅因为恐惧,更因为愤怒。

    固伦公主身体的孱弱根本不是天生的,而是年少时不慎服了毒药的缘故。那毒药,夺去了她的两个弟弟的生命。

    而为了掩盖这个真相,所有叙事都必须被重构:既然固伦公主天生体弱,那她的孩子也很有可能遗传到她的体质。所以,宫廷做出了让所有人得以信服的举动:如烟自出生起就被灌下各种补药。

    补药再好也含毒性,哪是一个孩子的身体长年累月抵得住的。

    什么样的祖母,会要自己根本没病的孙儿从小喝药……

    往事涌上脑海,很多过往的片段都有了新的意义,杜若的双眸湿润了。

    当年,当事人除了固伦公主以外,应该都已经被立即铲除了。

    母亲是否知道真相?

    应该不知道,却也隐隐地感知到了吧。母亲一直为固伦公主调养身子,以她的医术,是先天还是中毒导致的体弱,怎会分不清楚。

    可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安全,她必须佯装不知——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得到太后完全的信任,这就是她一直惧怕太后的原因。

    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安全,母亲一直都在给如烟灌药。

    固伦公主也是知道的。

    “我不是个好母亲。”风中传来固伦公主曾经对母亲说过的话,那声音充满了愧疚与凄伤。

    从小到大的确有太多让杜若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比如母亲对太后的恐惧,比如……按如烟的倔傲性子,她连严格的皇家学堂都照睡照逃的一个人,为什么对一服服苦药,却从来都毫不犹豫地饮下……

    忽然想起什么,杜若双手捂住嘴,两行泪如泉涌,咽不成声。

    她想起儿时唯一的一次,太后竟对母亲下了赏赐。

    那日,年少的慕如烟睁着一双纯真笑眼,在老太太怀里撒娇说,多亏自己喝了杜若母亲调配的补药,刚染的风寒迅速便愈了。太后当时一高兴,眉头喜展:“赏!”

    还有前日清漪园的夜晚,当她责备好友自私的时候,印象中朱荃从未如此严厉:“即便这世上有其他人可以说如烟自私,就你杜若没有这个资格!你不知道她为了你,从小——”

    朱荃的话当即被好友喝止了。

    宫墙被夕阳血染一般,凄美而静谧。

    杜若扶墙缓缓而下,捂住脸泪流满面。

    这个傻瓜。

    她一直都知道,从小就知道。

    *

    淑妃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杜若离开的背影。

    人已不见,只剩下血染的斜阳细细地拖长,像凝默的丝绸,横躺在殿门口。

    看样子,那孩子今日被吓得不清。

    淑妃垂眸,暗暗心疼。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长大便是,须承担生命的重量,承担所有。

    不论是污秽的,残酷的,什么都须面对。

    因为,那就是生命原本的模样。

    允许自己不到一秒钟的神伤,她立即回过头去面对太后。

    面前没有镜子,但是现在的自己,想来应该是一张孝顺的脸吧。

    而老太太看自己的神情,是那么的慈爱。

    女儿死后,她早就把自己看作了女儿的替身——

    一个从未真实存在过的,“理想女儿”的替身。

    也正是因为如此——淑妃心里很清楚——自己比她的外孙女更能胜任这一身份的表演。

    太后静静打量了会儿乖巧地伏在自己身边的淑妃。

    殿门口很遥远,方才,淑妃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杜若的对话。

    不过,她这个时候过来……

    老人沉叹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肺腑发出的疲惫的呻/吟。

    “知道哀家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吗?”

    淑妃低着头伏在太后身侧,手不由微微一颤。

    “母后这么做,”过了许久,她缓缓抬头,“都是为了我们这些儿孙辈。”

    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也只有你明白哀家的一片苦心。”

    淑妃身子如被定住的山石,一动不动地望着老人的双眸。

    “眼下皇帝不省人事,宫中朝中的局势怎能不教人担心。”太后那双苍老的眼眸,在殿宇扑朔的灯下闪着异于平日的锐光,“只有深儿位子坐稳了,你们才都有好日子过。否则——”

    否则——

    “否则,”太后冷声道,“看那宫墙角的疯妇。”

    淑妃瞪大了眼睛,背脊一震,冰一样的寒意直冲后脑。

    “不——”对淑妃的惶愕神情无动于衷,太后的双眸像是洞彻所有,继续幽幽道,“你们的下场,还抵不过她们呢。”

    *

    冬季,天暗得早。

    凄清的夕光笼在寒气之中,冰冷的发丝根根分明,飘逸如帛。

    连绵的群山,淡影随风消逝。

    一声鹰啼划破长空,带走最后一抹日照。

    面具。

    取下面具。

    戴上面具。

    天地间浑浑噩噩,漂浮着数不清的各种面具,遥远的宇宙回荡着一个合声。

    男,女,老,少……汇成一声。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有太多没法说出的话。

    不需要说,只需要懂得。

    ……

    怎么说呀。

    我们这群人,都是罪恶的受益者。

    不能多想。

    想多了你就会发现,在这个罪恶的国度,没有人是干净的。

    连死人,都不是。

    *

    夜幕寂沉,暗影叠重。

    黑到白色的沙土也看不见,飘逸的薄纱像梦的雾霭。

    有两个隐约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在薄纱后低语呢喃。

    她轻轻贴近纱幕,听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我向你保证,”其中一个声音,同他日后坐在王座上时一样,低沉而坚定,“他日你妹妹诞下的孩儿,不论男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还没有隆起。

    那声音继续道:“——都将是储君。”

    她瞪大了眼睛,赫然听到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鸣。

    “谁?”纱幕后的两人转过脸来,看向这头。

    她浑身打着颤。

    那是她至亲的两人,她从没想过逃。

    风卷着轻纱,白沙在远处掀起地面的尘土,蝴蝶在沙中天真无知地扑动着翅膀。遥远都城的方向,风暴都隐在暗中。

    她拨开纱幕,跌跌撞撞冲进去。

    “那琉瑜呢?”她抓住哥哥的衣襟,手仍旧在颤抖,“琉瑜有治国之才,你不可能不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要……”

    哥哥的脸色很淡,正如他的语气,像隐在暗夜里的白沙:“刚刚听到的话,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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