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停清手中握着欣然写的信,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屋外的太阳从窗户爬了进来,留下些许痕迹。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鸡鸟啼鸣。欣然的过往,如同县城里偶尔举办的皮影戏般,从字里行间流溢而出。

    十二年前。

    欣然唤做鑫然,和鑫蝉是双生子。

    一日,随父前去打猎,本以为是个寻常的打猎。却不想,懵懂无知的鑫然在阿父的呐喊下,看见一头发怒的野豕嘶吼边朝他冲撞而来。

    他害怕极了,脑子控制不住害怕的身躯,硬生生看着浑身尖刺的野豕逼近自己,动弹不得。随之而来的是身子上的疼痛和阿父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感觉自己飞上了天,又重重地砸到地上。

    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双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阿父的神情更是多了几分愧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下/体一阵疼痛,茫然地掀开身上的薄被,狰狞可怖的伤痕赫然出现,属于男性特征的东西荡然无存。

    “阿父,我这是怎么了?”年幼的鑫然并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我的腿好疼。”

    “阿父,”鑫然阿父掩面而泣,“阿父对不住你。”

    这个事情,在巫医为鑫然治病时,传遍整个部落。随着年龄的长大,部落里的流言蜚语传到鑫然家中,鑫然自是能听到。

    鑫然坐在毡房门前,望着日落与草原,安安静静没有阻碍任何人。同部落的大小孩都跑来戏弄他,说他是阉人,说他不男不女,还捉弄他。

    鑫蝉气他不会自保,不会抡起拳头。

    再后来,为了鑫然,他们一家远离草原。鑫然开始穿女装,被迫学习女娘的一举一动。他不肯,他哭他闹,阿父阿母铁了心让他做女娘。

    他们说:你不做女娘,你还能做儿郎吗?

    他们说:你还想过被人人喊打的日子吗?

    他们说:你想让我们为了你,居无定所吗?

    是了,先前住的村子,因他口无遮拦,被旁人知道他特殊的身子,随后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戏弄和嘲笑。溺水般的感觉再次裹住鑫然的全身,鑫然痛哭流涕,蜷缩在角落,哀求着:“不想,不想,我不想……阿父阿母,你们让我死吧,求求你们了。”

    阿母一巴掌拍到鑫然的脸上,巴掌痕迹显现在脸上。阿母泪流满面,心疼地将发懵的鑫然抱在怀里,“你说这般话,是作甚?作甚!”

    来到牛头村,鑫然以为自己还是会那般过下去。

    没想到,温玉瑜像个小太阳般,驱散他人生遇到过的阴霾。温玉瑜不算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娘,带着鑫然上山下河,掏鸟窝抓鱼。

    鑫然在这种陪伴下,慢慢动了心思。但是他知晓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不能给温玉瑜正常的生活,于是选择默默守护。

    年龄越来越大,温玉瑜和鑫然的聊天话题愈发不一样。

    温玉瑜不解女娘为何一定要和男子成婚。她托腮看着鑫然,笑容可掬,认真道:“我觉得阿然就很好,想和阿然过一辈子。”

    他的心,在少女无知的告白下,怦然一跳,面红耳赤。

    温家阿嫂见此情形,嗔怪地点了点温玉瑜的脑袋,“胡说些什么?莫要把鑫然带坏了,不然小心阿父阿母给你家法伺候。”

    再后来,他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却出现了意外。

    温玉瑜浑身带血地躺在地上,衣衫凌乱,双目无神。鑫然看到,怒火中烧瞋目切齿,就要跑去给温玉瑜报仇。

    一只软弱无力的手附在他的手上,双眼含泪凄惨不已,温玉瑜朝他摇摇头,嗓音说不出话,“别去。”

    别去,他们衣着上品,身边带着随从。你只身一人,哪怕会武,也打不过的,别去。

    鑫然咬牙切齿道:“他们不但是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

    “我想回家。”温玉瑜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恢复后的温玉瑜,一心想把那几个奸同鬼蜮,行若狐鼠的恶人绳之以法。却不想,县衙里的人见钱眼开,为富人成为鬼差,步步逼迫温家人,致使温玉瑜自缢。

    鑫然外表不显半分悲痛,暗地里却把那四个恶人的头颅砍下,为温玉瑜报仇。他坐在温玉瑜的坟前,把四颗头颅摆得整整齐齐,轻声对温玉瑜道:“滥官害民,恶人当道,使你不再有此生,今日正好替你报仇雪恨!”

    “你别怪我心狠手辣,他们罪有应得,我从未害过无辜之人,唯一对不住的,便是那个素未谋面却被我击晕的女娘。”言罢,鑫然笑了笑,看到被布匹裹着的头颅,厌恶地踢了其中一个。

    “我立刻把他们都弄走,不干扰你的清静。”

    ……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崔停清的面颊,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落到那句“法古无过,循礼无邪,人不饶我”,水珠晕染开字迹。

    她伸手随意擦拭泪水,环顾一圈屋子,里面简简单单,与欣然人生遭遇相反。

    鑫蝉来到门前,颀长的身子投下阴影,“我要是早点发现他的异常就好了,他便不会做这等蠢事。”

    崔停清回首望向同样在这个世上成为孤寡之人的鑫蝉,闷声回道:“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而你不是,不必自责,日后还很长,必以其欢。在世一日,则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则做一日好事,莫要行了岔子。”

    良久,二人都未说话。崔停清将手中的信放到烛台上引燃,确定烧完后,正要告别离去,鑫蝉忽然开口:“他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我都未发现他行凶,你是怎么发现的?”

    崔停清猛地抬头看向鑫蝉,鸦睫微翘在眼上,忽闪忽闪似蝶,“他告诉我的。”

    “他,他何时告诉你了?”鑫蝉双眸震惊,“我们与你见过不过两回!”

    “他行凶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这些痕迹告诉我,凶手是他。”崔停清说完,把目光落在鑫蝉身后的宇文柏身上,眉眼舒展。

    那个少年郎,高傲地仰起头,不屑看她两眼却想知道如何侦破案件的样子,很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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