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玻璃,太阳光照在唐幼的半张稚嫩且惨白的脸上。十月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外面的树叶落了又落,树叶挣扎脱离养分供给,准备远航,而女孩始终安静的睡着,没有醒来过。

    距离一周,还剩最后一天了。

    这些天里,除了周池,剩下上学的人轮班来看唐幼,上班的抽空来。

    朱宇燃是个大闲人,他无事做,就来帮周池打打饭、打打水。朱宇燃总能瞥见,周池每次都会趁着女护工给唐幼擦拭身体的时候,站在医院走廊尽头逆着光站在那,一言不发。

    似乎唐幼病了,他也病了。

    对于周池来说,每天就是三点一线,唐幼——医生——唐幼。周池见到医生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唐幼她会醒过来吗?”。最后搞得整层的医生护士都知道了,唐幼是他女朋友。

    对,是女朋友。

    这中间,有很多护士小姐姐想要加周池微信,因为这么帅的她们真只在电视上见过,但周池都礼貌回绝了。

    起初几天,周池一来,护士姐姐会很高兴,以为自己吸引到了周池。结果后面,渐渐的……她们发现,这个男人,只聊一个话题。

    就是关于唐幼的。

    “你好,她多会能醒来?”“醒不过来怎么办?”“这种情况会留后遗症吗?”“复发的可能性大吗?”

    男生平时她们搭话都不理,冷冰冰的,只要一关于躺在高级病房里的女孩,他就话很多。护士小姐姐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他妹妹,没想到是他的挚爱。

    周池和唐幼两个人长得很像,结果后面,哦,是像,夫妻相。

    第六天,周池很愁,祝京遥和何卅东他们今天双休,所以翘了补习班的课来看唐幼。

    唐幼从第三天起,就被转到了高级病套房里,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周池心中那细细的风筝线始终紧紧的被唐幼牵着走。周池不让他们一次性全进来,人太多了,唐幼需要休息,她不是被观赏的动物。

    路骏景处理完公司的事,匆匆敢赶来,蹑手蹑脚的轻轻打开门,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传来。

    “我点的明明是冰糖雪梨。”

    “大小姐,唐幼她现在吃流食,你给她买雪梨,她得能吃才行啊?”何卅东无奈。

    祝京遥:“那我不管,饿死唐幼怎么办?”

    路骏景眼疾手快关门,世界一下清净。周池坐在唐幼的床前的一把椅上,手肘抵着膝盖,双手交叉紧挨着鼻梁,眼神复杂。明明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沉重,呼出来的却是轻微的呼吸声。

    整个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唐幼带着氧气罩吐气吸气的声音。一瞬间,呼吸交错。他的呼吸声始终不那么有力,因为他在听她的呼吸声,想要感受到她的生命。

    女孩面容依旧,呼吸声、心跳声却成了周池唯一能撑下去的理由。他不敢想象,如果面前的人一辈子就这样躺着,他怎么办?他想了六天,期限越逼近,他越害怕。

    路骏景走近,看了眼唐幼,淡淡说了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在梦里,她过得很好,或许我们就留不住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世间留给她的温暖犹如冬雪,太阳一晒就没了。而梦境,却是游戏造物者良心发现冒险的人现实苦难,留的唯一一处美妙幻境。”

    “毕竟,人总执念得不到的。就像走在荒芜沙漠里,越没有水越容易渴,最后更适用于“望梅止渴”。千万都是假象,唯有痛苦不可转移。”路骏景淡淡吐出。

    周池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始终低着脑袋,分不清是在看地面还是在思考,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情绪起伏,唯有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

    路骏景见状,走上前拍拍周池肩膀,什么也没再说,走了出去。

    夜晚披上星夜外套,早已没有早上的精气神儿,满是疲惫,几人开着灯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何卅东透过玻璃望了不知道多少次,从上午来到天黑,周池只出来过三次,他担心:“周池就一直这样守着吗?这都晚上了,不见他出来吃口饭,不休息一会,也不和人说话。”

    商今阳摇摇头,“你看他那眼睛都快熬死了,我说替他守一会,他摇头。我第三天不是来守夜吗?我不小心睡的后半夜,再醒来,周池还醒着。我才知道,一晚上没睡。”

    祝京遥:“夜鹰也不敢这么熬的吧?!他是想也病一个吗?”

    正说着,唐莹敲门进来,看见了好多人。这些天,她每天都会来看唐幼,因为她和唐幼不是敌人。

    唐莹放下水果篮和写着“早日康复”的花束往里面望了一会,担忧的蹙起眉头:“今天是第六天了吧?怎么还不醒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说到这,大家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死神翻着生死簿,反复计算着时间,这种无能为力的看着朋友一点一点被死神拽走的心情让大家都死气沉沉的。

    祝京遥怄气:“这么长时间,就你和小叔叔两个人来看过。她最亲的人,血缘关系至纯之人,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何卅东找补:“哎呀,或许是不知道呢?”

    朱宇燃:“放她傻逼的狗屁,唐幼妈妈走前没看见她受伤了吗?就算不知道,这些看到的伤,总能问吧?连不是亲的姐姐都知道了,我就不信这人不知道,我头一回见这样的妈。”

    两个大人相对平静,路骏景一言不发地揣摩着手上的檀香珠,而唐莹劝下几个小孩:“大家都冷静点,这门隔音虽然好,但也防不得你们这么喊,要是吵到唐幼怎么办?”

    祝京遥叹气,“姐姐,你陪我去问问医生吧,我一个人害怕。”

    唐莹:“好。”

    何卅东立刻拍拍胸脯,特激动:“我陪你去啊?”

    祝京遥气急败坏:“我去拉屎你也跟着?!”

    把几人逗笑了,何卅东面红耳赤地呜呜咽咽吐了一句话:“不害臊,怎么什么都往出说。”

    祝京遥挽起唐莹的胳膊,用空余的左手狠狠锤了何卅东一拳,做了个鬼脸。祝京遥是颜控,唐莹长得妖艳妩媚动人,就像是被威士忌泡养的野玫瑰,迷人却有毒。

    刚打开外门,就见门外站了一个男孩,唐莹和祝京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唐泽。姐弟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又不太一样,唐幼长得没有攻击性软软糯糯的,而唐泽遗传了一半林晓雯刁钻的样子,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长开以后是越来越明显。

    几人刚没安静两秒,就听见一道犀利的女声传来,“滚!给我立马拿着你那些东西滚!”。

    里面的几个男人懵了。

    何卅东心想,这不大小姐的声音吗?!想着便冲了出去,剩下几人也是同样。

    唐泽哀求着让祝京遥放行,想要见唐幼一面。他俨然没有15岁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也是病殃殃的:“姐姐,我求求你,让我见见我阿姐吧。我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妈妈不让我来,所以耽误了。”

    “滚!”祝京遥被唐莹拉着,这才没动手打唐泽,按照她的暴脾气真的会给唐泽揍一顿:“你滚不滚?你妈,你妈,你妈把你姐姐害死了知道吗?我今天就不尊重你妈妈了。唐幼……唐幼她做错什么了啊?什么东西都得让给你吗?啊?!”

    唐泽泪眼汪汪:“不是的,不是的。是妈妈说的,不是我的意思。”

    祝京遥吐槽:“那你不会阻止她吗?你们一个个啊,你们一个个的,就仗着没人给唐幼做主撑腰是吧?看看!!!”

    她用力的戳了戳自己的心脏,又指着后面来的人,哽咽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唐幼的娘家!!你给我看清楚了!她不是野孩子,她也有家人,你们不要她,我们要!”

    唐泽自知无法见到唐幼:“姐姐,那我不见她了好吗?那至少告诉我她还好不好行吗?我真的很担心我姐姐,我真的……我真的很担心我姐姐,是我对不起她。还有……这些水果,都是爸爸托我买的,都是我们的心意。”

    祝京遥看着那点寒酸无比的水果,心里更气,一把推开唐莹,拎着水果往楼道外扔:“滚!!!拿着这水果恶心谁呢?!滚!!立刻马上!”

    祝京遥使出吃奶的劲扔那摊不能人吃的水果,吼得面红耳赤整个楼道都听到了。有人喊:“干嘛呢?这是医院,要吵到外面吵去!”

    “这么没素质。”“就是。”

    何卅东一把揽过祝京遥把她们往门里推,自己站出来笑着赔罪:“抱歉大家,抱歉抱歉,一点小矛盾小矛盾,不吵了不吵了,打扰大家休息了。”

    “什么啊,知不知道这是医院,这你家开的啊?”病患家属不满。

    何卅东赔笑,鞠躬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下次不会有了。不会有了,我给您道歉。”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祝京遥这人他还不了解啊,她现在在房间里,肯定是被喊的有些发怵。这掉面子的事,他干就行了。

    一回头,唐泽还站在门外,他戳戳唐泽,语气不详:“行了,捡起东西回去吧。别浪费,自个儿和你爸吃去吧昂,恶心谁啊。”

    说完,打开房门进去了。

    一进去,就看见大小姐哭的“掷地有声”:“真是什么东西啊?我们小唐唐在家里难道就吃这水果吗?!你都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他多憋屈,我替唐幼憋屈死了。什么来看人,明明又来寒酸人!!我真应该给他俩巴掌,气死我了。”

    朱宇燃气的准备挽起袖子抡外面的人,被商今阳和何卅东急哄哄拦下,怒火无处发泄,朱宇燃想起那天收拾遗物,唐幼对着遗像说话那段,整个人被气的踹了桌子:“我去他妈的,什么东西。唐幼……她……哎……”

    又觉得太唐突,算了。

    商今阳也想到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愤愤不平:“我都不敢想,小妹妹过得多惨。那天,替她收拾遗物那天……(吸鼻子)她在……在冲着遗像说话…,还给遗像……夹菜。我都替她委屈死了,怎么能这么对她。”

    祝京遥听着便觉得委屈死了,哭了出来,仿佛受委屈的是她。何卅东把她揽进怀里,拍着她背,内心沉闷。

    其实那道门的隔音不算太好,里面的人都听到了。微弱的灯光下,一滴泪砸在唐幼输液的手背上,男孩红着眼咬牙切齿,女孩依旧平静。

    周池起身给她往起盖盖被子,泪却越流越多,顺着伤心人脸颊滴在鹅黄色的被子上,周池嫌医院白色的被子死气沉沉的不吉利,给唐幼买了一床鹅黄色被子。

    “这房间隔音不好,你是不是都听到了啊?没关系啊,以后我都给你买最新鲜的水果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好不好?”

    房间里仅剩呼吸声。

    周池心疼的摸了摸女孩头发,“如果实在太疼了的话,那我们就不在这了,好吗?”

    “好吗……”

    唐幼,实在太疼了的话,那我们就不在这个鬼世界了。

    执掌风筝线的人其实不想让风筝飘走,但如果风筝太痛苦了,他愿意剪断牵制风筝的线。

    “唐幼,醒一醒吧……”

    “醒一醒……”

    “别认命……”

    “行吗?”

    周池哭的无声。

    “就算是……我胁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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