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端坐席间,如月皎然,他眉目如画,几缕碎发垂下额带,只是发丝虽然洋溢着不羁,那脸却稍显青涩,加上压抑的不耐,令林菱只觉得像只被逗弄却不敢咬人泄恨的猫。

    玉魄不善言辞,桌上坐的又是他只见过几面的人,跟他们说话得绕好几个弯,好在有堂哥在,那些人见他小也没怎么为难他,倒是堂哥喝了好多酒,现在两颊晕红,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你堂哥有些不行了,玉魄,你来和我们喝!”

    玉魄正窃喜,却被别人这一嗓子给吼得回过神,他也是倒霉,这桌上居然都是些酒蒙子,现在还不下桌子,反而让侍从搬了好些酒来,居然还划起拳了。

    喝酒这东西他也不太会,哪知对面不认生,居然和人换了座位来给他倒酒。

    “呀,真巧!”

    玉魄正愁要不要喝了这杯,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比鬼哭魂还恐怖,他僵住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身边转去。

    林菱站在他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手握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中波光流转,只是看着这一双眼睛,就能知道她是在笑。

    玉魄顿时哽住,像喉咙扎了鱼刺一样难受。

    堂哥虽然喝的醉醺醺的,但是本性上喜欢拈花惹草,一闻到花来,本来喝的醉醺醺的眯着的眼睛便睁开了,旁人灌弟弟酒时还不管,一见姑娘来了,便凑到玉魄耳边问:“长这么好看,你认识?”

    堂哥凑在他耳边说话,简直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他忍着不适微微侧头躲避,含糊道:“嗯……”

    “对呀玉魄,你小子不是不跟姑娘们玩嘛,这个又是哪来的?”

    “玉魄?”这两个字在她舌尖缱绻,她细细品味,果真是月呢,呵呵。

    她笑,露在绢扇上边的眼睛本是略弯的弧度,这下笑成了月牙,似乎是极为开心。

    玉魄被她这么一喊名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只觉得后背生寒。

    女声好听如百灵,婉转又温柔,但是对他来说却如夺命厉鬼。

    “走吧,我有话跟你说呢。”林菱按住他的肩膀,微微俯下身,对他旁边的人道:“我和玉魄是旧识,许久未见,今日不曾想会在同一宴席上遇见,那么玉魄和我就失陪了。”

    “姑娘也不来喝一杯,就想带人走啊?”旁边的公子拽住林菱的披帛,想劝她喝酒。

    林菱侧过脸,见这人眼神迷离,只将披帛从他手中抽离,声音浅淡,眼底却漫上一点寒:“公子醉了,这里是应国公夫人的寿宴,不是花街柳巷。”

    酒桌旁边自然有侍从候着,为了宾主尽欢,都会尽心服侍,听到林菱这番话,侍从脸色瞬间变了,管事安排的位置都是有他用意,这桌是给别府的纨绔子弟准备的,这些二世祖们一来是身上没有官职或爵位,二来还无功名,因此被安排在这桌。

    像是有功名,亦或是官职的,都在别桌呢,那几桌的公子们说不上有多清醒理智,但起码不会发生这种拽着同为宾客的姑娘不放,还要人喝酒的混账行为。

    侍从挤到林菱旁边,隔开两人,他对堆笑道:“姑娘与故人重逢,若要叙旧,厅后有水亭,奴婢会吩咐人备上糖糕花茶。”

    接着他又唤了另一位侍立在旁的侍从,让他带着林菱和玉魄离开,去往厅后水亭。

    至于眼前这个浪荡子弟,侍从还得好声好气的问他要不要醒酒汤。

    这只是一点小事,那个姑娘没有计较,而眼前这个公子明显喝醉了,只得让人强硬的把他扶下桌醒酒。

    客人们的一点事故,侍从们都会留心,两边处理得当,侍从心里才安稳。

    林菱没让侍从带路,让他退下后,林菱这才和一直低着头走路的玉魄对话。

    玉魄见她步子停下,便也停下,见她脚尖转了过来,他就知道来人要兴师问罪了。

    算了,是他倒霉,碰上就碰上了,得想个理由溜了。

    哪知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给他戴上“罪名”,反而嗔怪埋怨:“你怎么不告而别就走啦?”

    “你是我的谁啊我还要专门告诉你?”玉魄脱口而出。

    林菱噎住,这话也太刺人了,好歹两人也算是相识,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披帛,看着玉魄那张脸,满是不以为然。

    但即使是这种欠揍的表情,和欠打的话,林菱即使生气,看到这张脸也不由得泄了气。

    她有点难过道:“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好歹我也为你请郎中,又让婢女照顾你,还让人给你送饭……”

    玉魄有些不自在地挠头,打着哈哈道:“呃,那谢谢你哈。”

    鬼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想离她远点。

    林菱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便收起那难过的语气,这套对他没用,他根本就不在意不熟悉的人的感受,即使两人“认识”,但是她知道,她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个不想认识的人。

    “谢谢就不必了,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叫什么吗?说罢,你叫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那还问什么?”

    “那是别人说的,我想让你自己告诉我。”

    玉魄心想,这人什么毛病,但是又不想得罪她,只得蹦出两个字:“玉魄。”

    林菱满意地抿起唇,又问:“那你姓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你叫月月,这是你的小名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名什么?”他反问。

    林菱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呢?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叫——”

    “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你也别知道我的。”他一听林菱要说出自己的姓名,赶紧摆手,本来是不想扯上关系的,怎么还互问起姓名来了,真是离谱!

    林菱抓住他的手腕,强硬道:“林菱,我叫林菱。”

    “你说就说,还动手干什么,”玉魄将手抽回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林菱差点就翻了个白眼,她用一种轻视的语气嘲讽道:“怎么,你还是良家妇女不成?还有,我发现你有点自以为是,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哪知道你怎么自己想这么多?”

    跟受惊的鸟雀一般,她就抓个手腕都能这么大反应。

    真像那种大家闺秀。

    “好吧好吧,随你便,没什么事我就走了。”玉魄看了眼四周,这是一条通向后园中的小道,两旁栽种着竹子,林荫遍布,落下的细碎光影如波光粼粼,他瞧了眼林菱,少女妆容精致,是他没见过的精致,如粉面芙蓉,细碎光影如金子一般铺在她的衣裙和乌发上,她笑容浅浅,玉魄的心神滞了一瞬,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撇过眼,打算离开。

    “等一等。”林菱抓住了他的衣角。

    “玉魄,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林菱今天是铁了心地想要知道。

    谁让他入了她的眼呢!

    使些小手段也不是不行。

    “姑奶奶,我也没非要你告诉我你姓什么名什么呀!”玉魄真真是无奈了,他被姑娘拉着,想抽走袖子,结果对方死拉着不放,劲还挺大,这让他无奈的同时还有些火气。

    “可是之前你和我说好,以后一定告诉我你叫什么,月月,你姓什么呢?”林菱扯住他的袖子,指节都捏得泛白,她仰头,眼睛里似乎有些水意,只是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玉魄见不得人这样,他只好妥协:“姜,行了吧。”

    “那月月是你小名吗?”林菱的眼睛一眨,眼中的水意褪去,她扬起笑容,开心地问。

    “你可以这么叫。”这名儿本来就是忽悠她的,哪知道她把这个名儿挂在嘴边。

    “不是你的小名啊,但是你又让我这么喊你,那就是说这个只有我喊过咯?”林菱闻言,想到这层,心中是真正的雀跃起来,这个名字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能喊,是独属于她的。

    “嗯。”玉魄回道。

    “那以后我就叫你月月吧,别人叫你玉魄,我叫你月月怎么样?姜月月~”林菱笑得像狐狸,无形的尾巴摇啊摇。

    “随你。”玉魄也是真的无奈,他放弃挣扎了,和女人讲话,真有气也撒不出来。

    其实只凭玉魄二字,她就能知道他是哪户高门的公子,但是比起她自己知道,她更喜欢他亲口告诉她。

    虽然带有强迫性质,但是有时候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得到想要的,对方被迫下难免会有些不开心,林菱知道自己不能做的太过。

    少年想离开她,她很清楚,至于为什么,还得她自己想明白,亦或是对他旁敲侧击,不过没关系,既然知道了他叫什么,她就能知道他是谁,以后碰面的日子,只要她有心,一定有机会。

    林菱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他离开了。

    少年的背影松弛下来,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是一直紧张着。

    林菱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对他过于上心,本来她也以为上次一别,就不会再见,可惜,冤家路窄,并且她现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见到他的第一眼居然是欣喜,这种感觉,令她有些难安。

    一见钟情么?

    林菱的秀眉蹙着,她很难理解自己的感情变化,见到他产生的欣喜,和他冷淡产生的失落,都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其实现在这种感情还浅,尚可察觉抑制,若是——

    哼,这小子,长得也就那样,她又不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喜欢俊俏的脸,房中的一个柜子里都是美人像,男女皆有,是她在梁州收集或者请人绘制的。

    看着那些美丽的人,她都会觉得心情愉悦。

    这一个的脸还不错,等熟悉之后,让人绘制下来,这样她应该就不会惦记他了。

    林菱想通之后,心情大好,也顺着小道去了后园。

    殊不知,林中小楼正有一双眼睛窥着他们。

    “公主,茶泡好了。”侍女端上来一杯清茶。

    荣翎公主接过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当年,他也是如此对我。”公主说的他,自然就是驸马了,只是在座的侍女噤若寒蝉。

    公主只是想倾吐,并没有想得到回应的意思。

    “京都都笑话我堂堂一介公主,居然屈尊降贵去追求一名男子,这男子既非权贵,亦无爵位加身,只是普通清贵官员之子,说得难听点就是穷清高,可他,居然要我一个公主去求他爱我,这多可笑!”

    荣翎公主越说声音越寒,她眼神阴鸷,心中似乎积怨已久:“我是公主,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成了满京的笑话,父皇还斥责我,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这是他自找的!”

    荣翎怒极,砸碎了杯子,茶水泼溅,溢了满桌都是。

    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多吭一言。

    再望向窗外,林间小道已无一人。

    她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怜悯:“可惜啊可惜,若是不及时止损,只怕你也落得和我一样,求不得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不关我的事。”她勾起唇角。

    那少年一看便是凉薄之人,少女眼中见他,从心底蔓延起来的欣喜是骗不了人的,可他眼中并无多少情感波动,只有无奈和稍许厌烦。

    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真是一出好戏。

    当年京中之人就是这么看她的么?

    想到这里,荣翎竟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侍女早就习惯了公主的喜怒无常,但是见公主如今心情好了,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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