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婉斜倚在凭栏上,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刚好可以将园中景致一览无余。

    侍立在侧的贴身大丫环红玉突然惊喜道:“郡主,你快看那里,荼蘼花竟然开了!”

    言婉有些诧异,顺着红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璀璨星光之下,花架上的荼蘼的确开放了。白日里,还是含苞待放之姿,这会儿却已经一丛丛地绽放了。月色之下,那荼蘼花的姿态极是妍丽,只是有点儿辨不清颜色,似乎是白色,又像带点儿蜜色。

    一阵晚风从绣楼下的园子吹上来,风中有清冷芬芳的幽香,言婉的眉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红玉见状,立刻吟道:“微风过处有清香,只是荼蘼隔短墙。想得故园成索寞,诗盟谁复为平章。”

    言婉一听,和侍立在旁的另一个贴身大丫环绿珠笑道:“你瞧她,倒很是会吟诗作颂。”

    红玉旋即讨巧卖乖地说:“那也是郡主教得好。”

    自大胤开国二百余年以来,历代皇后都出自世袭安国公爵位的言氏一族,所以言氏又有后族之称。言家这一代被选中的未来皇后不是别个,正是当朝丞相、安国公言禹和今上胞妹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安郡主言婉。言婉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女主人,所以从小便被家族以一个皇后的标准来培养。而作为言婉两个贴身大丫环之一的红玉,将来自是要作为陪嫁丫环进宫的,如果不出意外,来日她会成为宫中官阶最高的女官之一。所以,被言氏当作后宫第一女官来培养的红玉,无论言谈举止亦或学识才华,自是连许多寻常官家小姐也比不过的。

    红玉刚才吟诵的那首诗,正是昔日跟在言婉背后念过的。

    “可是郡主,你到底是想念公爷夫人了,还是想念东宫里的那位了?”红玉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一转,脸上有狭促的顽皮笑意。

    言婉并没有回答,绿珠却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胞妹红玉。红玉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就在她还要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的时候,外间的丫环通传道:“江夏侯府二公子求见郡主。”

    红玉轻轻吐了一下舌头,诧异道:“这大晚上的,萧十四怎么来了?”萧白虽是江夏侯府的二公子,但在萧氏一族这一辈里的排行却是第十四位,所以有些亲近的朋友也直接称呼他为萧十四郎。

    言婉脸上微露不悦之色,道:“萧十四也是你随便叫得的,连一声二公子也不会叫了。说过你多少回了,怎么总还是这样口没遮拦?迟早有一日,我要把你撵了出去。”

    红玉悻悻地吐了一下舌头,“耶!”

    萧氏因循周朝旧制,最讲究礼数,即便在民风开放的大胤,也十分重视男女之防。到底所为何事,萧白竟然不避嫌疑地深夜造访王朝的未来皇后?不知怎地,言婉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似的,却说不上好坏。当她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绿珠的时候,绿珠立马会意,跟随来禀的丫环下楼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房间里才响起一道极为轻浅的女声,“开到荼蘼花事了,这迟迟春日终究是要过去了。” 没有叹息,那声音也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但却那般的低回婉转,好似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里竟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红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江夏侯府二公子到。”

    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穿一件鲜亮清爽的宝蓝色袍子,一双大眼睛睑阔波长,黑白分明,乍一看,竟似长了一对天真无邪的鹿眼。

    仿佛是为了这句话,少年就这样浮光掠影般地拾阶而上,像是从宿命的另一头向她走来。

    这就是江夏侯府的二公子——萧白,一个爱说爱笑,总爱穿鲜亮颜色衣服,一双眼睛还干净明亮得吓人的俊朗少年。

    终于,言婉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却因为情绪太过复杂,反而难辨悲喜。

    萧氏一族,源远流长,自周天子时期就贵为一方诸侯,到了今日的胤朝,也仍旧显贵,其宗祠虽仍在江国旧都清江里,但真正执掌萧氏大权的却是帝都长安城里的萧氏本家——江夏侯府。萧白虽然是侯府嫡子,却因为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倒不用袭承爵位。在有些人看来,不能袭承爵位是一件憾事,但殊不知头上少了这世袭的一等侯爵位,却是少了多少牵累,人生又添了多少快活。萧白显然是深谙此道,自幼便随心随性,时常四处游历,竟算得上半个江湖中人,多么快意的人生呵。

    而她——言婉,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这个庞大帝国未来的国母,而她要嫁的人也是那黄袍加身、高高在上的大胤皇帝。原本,她和萧白的人生是没有交集的。

    没有交集,便没有深究。

    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能够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聚拢在一处。

    遥想一年多前,她才踏上离京奔赴清江里的旅途,而他作为江夏侯府的富贵闲人便被指派了护送她来往于帝都和清江里两地的这一差事。

    虽是一路相随,但她被随侍的婢女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跟他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到了清江里之后,两人倒渐渐有了说话的机会,却也不过是在诸如春华秋菊和踏青节这类节宴上泛泛几语。其实,她和他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言婉在心里忍不住一声轻叹。她想,人心是多么复杂却又多么简单呵。她不过和他蜻蜓点水般地说过那么几回几乎算不上谈话的闲话,竟会生出这么多欲说还休的心思来。她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倾慕吧。

    原来,她言婉,倾慕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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