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了下过雪的痕迹。

    晒在身上的阳光有温度,很暖。

    菲沁弯腰掐了一朵花,茎干折断的声音清脆,有液体染在手上,散发出清苦的气味,凑近鼻子,是淡淡的清香。

    有蓝色的星点上下跳跃。

    这让她恍惚了一瞬,随即揪着兔子耳朵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

    一个雪色长发的女人,穿着湖水蓝长裙,背对着她,立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身后有跟她一样的九尾,周围正是翻飞漂浮的星点。她抬起手,阳光落在干净的手掌上,照的手指如同透明,缓缓转过身。

    菲沁眼泪扑簌落下。

    她扔掉兔子快步奔上前,女人看着她,面带微笑。

    “菲菲。”

    声音很轻,温柔而慈爱。

    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带着一种香气,记忆里残留的独属于妈妈的香水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闻过了,鼻子却原来从未忘记,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妈妈。”

    “不走了,跟妈妈在一起好不好?”

    菲沁看见,湖面有一条鱼跳起来,溅起几滴银色的水花,像眼泪。

    一丝红色在树丛里一闪而过。

    “好。”

    她坐在湖边,安然地闭着眼睛,听妈妈给她唱小时候哄她睡觉的童谣。时间变得缓慢,如同每一个在姥姥身边度过的悠闲午后。

    童谣唱完,菲沁睁开眼,太阳已有些西斜。

    “妈妈,姥姥那里出事了。”

    身边是一阵沉默。

    随后,一只手抬起,落在了她的头发上,轻轻抚过。

    她说:“去吧。”

    菲沁依然坐着,没动。

    “妈妈是菲菲的妈妈,姥姥也是妈妈的妈妈,菲菲如果能,去救她好不好?”

    菲沁点头。

    眼前的湖寸寸变浅,她转身,匆忙去拉,拉住了手,紧握着,却也在无法控制的一点点消失。

    “菲菲,妈妈一直都在,会永远陪着你。”

    一滴眼泪落进脚下泥土,菲沁放开手,蓝色光点消退,眼前重新恢复成雪原,耸立着一栋房子,不大,有炊烟袅袅。

    菲沁吸了吸鼻子,上前敲门。

    里面有一个声音应了,随即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菲沁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笑脸。

    “姥姥!”

    她唤了一声,声音颤抖。

    老人高兴地应了一声,怀里埋了个小脑袋,蹭来蹭去。

    “哎呀,都是个大孩子了,还喜欢撒娇呐!”虽是如此说,声音里却满是喜悦,抵着她的额头,舍不得离开。

    “才不是才不是,菲菲长不大,不要长大。”

    老人含笑:“好,不长大,永远都是姥姥的小宝贝。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菲沁欢喜不已,拿起筷子。菜吃到嘴里,冰凉无味,像是吃雪。她大口吃,看的姥姥眉开眼笑。

    外面隐隐传来了一声鸟鸣。

    菲沁忙放下筷子,出门去看,一只金翅凤凰盘旋天际,金光纷纷洒落,所到之处,皆受庇佑。

    林木复苏,万物生长。

    那个红影子,他(她)又来了。

    菲沁收回眼神,不再看。

    “森林得救了。”姥姥满脸欣慰,“我家菲菲可真棒。”

    “菲菲可以留在大森林里,姥姥不会再赶你走了乖乖。”

    她却沉默了。

    “菲菲有心事?”

    她“嗯”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系有一根红线:“姥姥,我跟别人约定了,我得遵守承诺。”

    身后茅屋悄然化为虚无。

    老人笑了:“我的菲菲,长大了,真好。”

    话音落下,菲沁眼里,幻象再次消失。

    她眨眨泪眼,看向手指上红线牵的另一端,是他来了。清雅的男人身着黑衣,眸色温润,站在盛开的花丛前,朝她微笑,背后是昨晚呆过的秦家别墅。

    天气晴朗,有几丝云彩。

    菲沁快步过去。

    “怎么哭了?”秦斯诺问,连说话都带着笑意。

    他好像是越来越爱笑了。

    突然泪意又重。

    闻着他身上沾染的花香,菲沁仰起脸:“现在还有一点事,做完才能回去,人要说话算话,你说对不对?”

    他笑着说对。

    “你等我,我会回去的,你要好好吃药,别感冒了。”

    他说好。

    她后退一步,他轻雾一般不见了。

    所有彻底归于静寂,只有消失的红色。

    他(她)一直都在提醒她,为了什么?

    菲沁揉了揉眼睛,眼前出现了那只黑豹,黑豹又化成人。也是幻像?可是他在拍手,而她突然腹痛起来,疼到站立不住,蹲在地上,直出冷汗。

    实在没有心情管他真假。

    “明知道是假的还吃!”手被拽住了,他没什么好气,“你吃了一肚子雪,疼死你活该!”口气凶狠,却有热气顺着手臂传往胃部,疼痛缓慢消减,她脸色稍微好了些。

    菲沁低声:“谢谢。”

    “不客气。”他把她的手丢回去,“你也够有本事的,一层又一层幻境,你一只妖,到底有多少放不下的?”

    她说:“很多。”

    “这就是做人?”他嗤之以鼻,“你们人可真无聊。”

    她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你既然能进来,为什么还用我?”

    “能进是能进,花不会开,没用。”他说。

    她不明白。

    突然,肚子咕了一声。

    菲沁蹲在地上,捂住肚子,还是有气无力:“我真的好饿,你有没有东西吃,哪怕一颗糖也行?”

    他真给了她一颗糖。

    一颗很可能已经过期的奶糖,化的连形状都没了,只能一片子整个塞进嘴里,嚼也没法嚼,慢慢化。

    倒是甜的。

    她没法说话,吃完糖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提着力气:“你能不能跟我多说些,我好知道我该怎么做。”

    她想赶紧回去,有人会着急。

    他说:“还是让她自己来说吧!”

    菲沁面前,那个一直晃来晃去的身影终于转了过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真容。

    是个女人。

    一张很年轻的脸,明明很漂亮,却有一对沧桑的眼睛,对视的瞬间,菲沁心居然疼了一下。

    “我是秋云,我想请你帮我找我儿子。”她说。

    声音柔弱,诚恳。

    菲沁不语,等她继续说。

    是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这座山的山腰处,住着一家人,儿子调皮,妈妈严厉,渴望望子成龙。有一日因为儿子不听话,母子大吵了一架,儿子一怒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就彻底分开了。

    母亲秋云不知道儿子在哪里,日日上山寻找,后来丈夫走了,家也散了,却从没有人说见过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她干脆在山上住下,年纪大了,老迈了,支撑不住了,房子也塌了,成了一片废墟。

    意识越来越淡薄,秋云渐渐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也忘了儿子的样子,她每日走着那条路线,来来去去没有了目标,直到有一天迷了路。

    遇上了一只鸟。

    “他说,荆棘花开,旧人归来。”秋云的眼里有了些光彩,“会开的!”

    菲沁往一边看,黑豹抱着双臂,背对她们装不知道。

    想来这么多年,花都没开,自是开不了了的。

    然而说出口却是:“会开。”

    黑豹勾起了嘴角。

    菲沁冷静下来,问秋云:“能领我去看看你的荆棘吗?”

    往荆棘丛走去。

    山外,鹅毛大雪依旧在下。这么大的雪,下了足有一天了,便是再爱赏雪之人恐怕也不想再看。

    路上没有什么人影,秦羽诺便是那个例外。

    拿着伞,却不想撑开,任雪花落在黑色的衣领上,不多时积了一层。

    倒像是,众人皆醉他独醒一般,有了一种奇妙的圣人心境。毕竟再爱杀伐征战的人,也会偶尔想要静下来,听听风,赏赏雪。

    也就是,他妈妈本来说休假,他时间都安排好了,结果头一转,成了哥嫂的蜜月,其他人被果断排除在外。倒有了个难得的假期,于是被拉来……相亲。

    对方说大雪之中别有意境。

    神经病。

    但他还是来了,闲着也是闲着,也为了让他妈妈消停。

    结果对方说雪太大了,正在雪里游,晚会儿到。

    所以哪有什么圣人心境,不过是,等久了烦了,饭店的水也不合口味,就想去便利店买杯热饮。

    前面恰有个便利店。

    正信步过去,突然一个东西哐地撞了过来。

    低头一看,是一只黄色带花纹的鸟,掉在雪窝里,有进气没出气。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什么叫“冤家路窄”,于是弯腰捡了起来,拎着鸟腿,他刚想好好嘲笑她两句,听到了弱不可闻的声音。

    “救命。”

    犹豫了一下,瞅见远处,塞进口袋。

    紧随其后,一个男人走了上来,手拿罗盘,双目微紧,满是警惕:“请问有没有捡到一只鸟?”

    完全感受不到,竟像是凭空消失了,而眼前这个人,最可疑。

    秦羽诺:“没有。”

    “那是只妖,不是普通的鸟,先生若见了,还是小心点。”

    追寻的人不再多说,走了。

    妖?还仙?仙个屁。

    进了便利店,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手指推了推,没反应,但胸口在起伏,还活着。

    等她醒来,一笔一笔慢慢算。

    小秦总捂着发红的额头想。

章节目录

狐狸记(昔年有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夏生四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夏生四月并收藏狐狸记(昔年有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