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有桥那一棍,方应看看得入神,目光也从女人的柔肌腻体挪至长棍。

    他看那一棍,看似呆了,额角暗金,连眼里、眼纹、笑纹里也隐约似有股淡金色的液体在肌肤内汹涌流转。

    身着绯红官袍,腰窄腿长的监斩官,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处,避也不避。

    此时,全场神采俱为米苍穹那一棍朝天所带出来的“凶”气所夺。

    方应看的罩门完全敞开在她面前,朝彻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一击必亡好机会呢?

    杀欲冲昏了她的头脑。

    跃起的朝彻子香肩雪白,举止轻浮。

    纱袖宛如被风吹得鼓鼓的红栀子灯似的女冠,让人想起庵酒店里藏床的小姐。

    判官笔的笔尖在雪白麈尾中亮出一点寒芒。

    如花吐蕊,杀机已至。

    然而乐极者生悲。

    声光电转间,一条纱帛宛如苍翠山岚的纤瘦身影自街角快速奔出。

    噗嗤!

    钝器捅入心脏的声音,其实是微小又沉闷的,那比鱼吐出的水泡破灭还要轻微的响动,朝彻子却听的异常清晰。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静了。

    刀枪斧钺的铮锵之声消失在了朝彻子耳畔,她再也无法听到半点声音。

    她脸上的笑也在弹指间被定格,随即像潮湿环境下的瓜果迅速发霉腐败,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挡在方应看面前的,竟然是长宁郡主!而他本人在那始料未及的瞬间已趁机掠出三丈开外。

    “你来这干什么?!谁把你带过来的?!谁把你带过来的说话!”颤抖的手指松开了将长宁郡主扎得透透的兵刃,不敢再触。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摇晃对方的双肩,嘶吼着企图问个明白。

    自己不是已经告诉过她,不要出门了吗?!

    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不要杀、杀他……好、好吗?求你了……”长宁握住朝彻子的手哀求。

    她完全是自愿扑过来,撞上朝彻子笔尖的。

    那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敲击着朝彻子的大脑,每一个字都足以使她发狂,“我……我在他书房里……曾经发现过一副新、新绘的美人图……虽然长相酷似天女,神态却无不像、像玉珠儿你——”

    听到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朝彻子脸色顿黑,紧接着转为惨败,最后金刚怒目。

    那恐怕不是她,也不是天女,而是……

    可惜,宗姬本人已来不及听她的分辨了。

    人死如灯灭。

    鲜血染红了衣衫,染红了雪白的麈尾,亦染红了朝彻子的手。

    “不......不!你别死!”尚未消散的冷厉与绝望交替在朝彻子眼中闪过。

    “你不许死!听见没!”对方的遗愿她一点也不想答应。

    “你到底要用自己的苦难惩罚谁!我吗?!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跪在已经咽气的长宁郡主身前,朝彻子抬头望天,双臂无力垂下,竟恨声大笑起来。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判官笔被拔出时,鲜血瞬间飞溅上街道旁的屋檐。

    糟乱的战局中,周围人都有缠斗的对手,且都杀红了眼,无暇分心去管别人。

    一辆豪华马车悄无声息,不知何时静静停在了巷口,不知停了多久。

    朝彻子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拉车的两匹汗血宝马轻灵优雅、体形优美,车毂饰以象牙黄金,车帘轻柔华美。

    随着女冠的靠近,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牲畜颇具灵性,高昂起颈部,向其主人发出预警般的嘶鸣。

    很快。

    无比熟稔的小剑通体赤红,似岩浆打造,自身后冰凉横在她玉颈间。

    说起这柄血河神剑,朝彻子小时候不仅经常拿来玩耍,还一度用它串烤过从溪流捉到的河鱼。

    剑锋宛如最亲密的情人,紧贴着她的肌肤,划开一道流淌的红线。

    而人自然也是见面不相识。

    但这一切对于朝彻子来说,并没有遗憾可言。

    “再往前一步,不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得死。”方小侯爷已不能承受天女被伤害,他语气里的威胁意味,任谁听了都得冒身冷汗。

    第一次赵玉珠想挑断她的手筋。

    第二次赵玉珠想放火将她烧死。

    第三次赵玉珠设计天女丢了清白,使他对一个女子狂热的爱,竟反过来成了刺伤那女子的刀。

    事不过三。

    始终置身事外的方应看,绝不允许顺淑帝姬有第四次伤害心上人的机会!

    剩下的几位刀王,虎视眈眈将人围住,无不恨透了残忍杀死同伴的朝彻子。

    可小侯爷未下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个个赤红着眼,将朝彻子盯着,恨不得一窝蜂拥上前,将她乱刀砍死才好。

    方小侯爷的霸气护妻言论,并没将朝彻子恐吓到。但也没必要去探寻了。

    马车里坐着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他御赐的未婚妻则横尸街头,无人殓骨。

    朝彻子修道数载,唯觉爱河浪阔,洪波风紧,舟船难渡。

    正僵持着,就在这时,忽听马蹄急响,有人大吼:“住手!”

    双方不得不一时住手。

    因为下令停手的,除了蔡京的儿子蔡絛之外,还有一个黑白两道都十分尊敬的人:“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冷凌弃。

    他们手上不仅有蔡京的手令,还有御赐的“平乱块”。官兵和“有桥集团”的人都立时不再打下去,但群雄中“天机”和“老字号”的人复仇心切,却不肯罢手。

    朝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格挡、回击。

    力道之大,震得连方应看都右手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剑,目光里更夹杂了几分忌惮。江湖向来有两样绝对实力,一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二则是“一力降十会”。

    若是她力气再大点,直接将剑打脱出去,自己神枪血剑的名头该往哪搁?

    周围的官兵越聚越多,朝彻子不得不狼狈逃离。

    长宁已死,她无心恋战。

    *

    死了位宗姬,不光蔡京倒了大霉被卸掉实权,“有桥集团”乃至整个汴京江湖风声鹤唳,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犯官非,就连明面上未曾参与此事的六分半堂都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天女在神通候府里为她的萧白、萧煞、苗八方三位叔叔设立了灵堂祭拜。

    “兆姨——”她扶着兆兰容,悲痛不已。

    由于前面的武侠世界太多,上次看《说英雄》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有些剧情已忘的差不多,就算记得她也很难记得具体是哪一月,哪一日发生。

    如果她早知道平时那么疼爱自己的叔叔伯伯会死,她绝对会把跟无情的约会改天,不至于让他们命丧朝彻子之手。

    而且,天女坚信,方应看一定会为了她浪子回头,未来不再踏上原著中反派的命运,她有足够的信心完成阻止他弑父的任务,顺带再将狄飞惊这样深情忠犬的心水角色,从雷纯的魔爪里拯救出来,使其不再为不值的心机女卖命。

    不过朝彻子觉得,她有空不如关心一下各州县被压迫干活的长工,毕竟狄飞惊可是自愿的,自愿中美人计也是自愿。

    从前狄飞惊一心为雷纯,现在一心为天女,他从来没“长进”过好吗。

    驱使他干活的一直都是“爱”。

    只不过对象从雷纯换成了天女,对朝彻子来说又没差别。

    朝彻子不敢否认,也许狄飞惊过去还是有惦记六分半堂。但在天女不懈努力之下,他已弃六分半堂而去,雷纯一度成为了光杆司令。

    至于最近王小石等人,一路上逃亡,八百里路下来,虽然都受到追击和伏击,也各有伤亡,但好在有惊无险。

    武林和朝廷的权力斗争、权位转移、权势剧变使“有桥集团”自顾不暇,朝彻子则不远不近的跟在大部队身后,替他们扫尾。

    一天在荒山露宿的半夜里天机组的人听温柔说起那癫道女姓袭,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的部将,便都默契称她为“袭夫人”。

    因为她是那样的既诱人又神秘。

    璎珞宝珠、蛇、牡丹,任何冰凉有鳞片的,闪闪发光、鲜艳润泽的东西都很衬她的美丽。

    她从不薰衣,但那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莫名感觉她浑身都充斥着一股红粉药香,略苦,但浓郁勾缠。

    让众人感到高贵且荒淫,凶残又专横。

    若说方应看像战国时的公子,因时而起,风云际会,不但很有办法,也很有人缘,更很有势力。那么朝彻子无疑就是南子、夏姬一类的夫人了。

    然而,出名对她未必是件好事。

    官家盛怒之下勒令刑部总捕头朱月明三月之内,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

    故而这阵,江湖中所有爱穿红衣的侠女都惹上了嫌疑,被卷入杀害皇家宗室的漩涡。

    除了那天依旧没带面具的温柔。

    朝彻子给她做的傩面太漂亮,温柔宝贝的很,才舍不得戴它去打架。

    虽说木制傩面不比泥胎易碎,但万一磕碰坏了,她岂不是要心疼死?

    所以最终,温柔还是没有戴面具。

    那会她只是想找个人撒娇,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馈赠,怎叫温柔不珍之重之?

    温柔露了脸,反倒是好事,洗刷了杀人嫌疑。

    可若只着眼江湖,恐怕刑部这辈子也抓不到“袭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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