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桑与罗来说着走出了门,方温言叹气一声,上前将门合拢,见罗绫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不由对她解释道,

    “罗香家闺女,先前同李家村一户的儿子订了亲,岂料那李家,后来嫌罗香家不是书香门第,只有几个臭钱,说罗家那闺女罗萌,也不是念书的料,自己家小儿嫁过去,一辈子都没指望享官福。”

    罗绫疑惑地跟在方温言身后安静听着,方温言抬手搂住罗绫瘦小的肩膀继续,

    “还不是最近那皇城来的云家贵公子给闹的,之前住进了李家村,把李家村的人,心气都带高了。”

    “那李家家主,就想退亲,再相个读书人,你罗香婶婶,又不是好惹的,退就退,这阵子两家正说这事呢,李家那孩儿以为婚事吹了,寻了短见...”

    “啊?!”罗绫大吃一惊,她来池国三年有余,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事,“何至于此啊,爹爹,不就是退亲...”

    “怎不至于此。”方温言打断罗绫的话,与罗绫一块走进厨房,他先坐下,又端起饭碗,摇摇头叹一口气,

    “小郎君的名声多紧要,你这一个退亲,以后他的脸还能往哪搁?不得出门都低着头,别人一瞧就说,”

    “这是那被退亲的郎君,谁知道他品性可踏实,定是里头有缘故,才叫人退了婚事,你瞧,这还要人活吗?”

    罗绫坐在桌前诧异地听着,也是从前村子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今日第一回听见,叫罗绫很是惊诧。

    她等方温言喋喋不休说完好一通话,才又问,“那要是遇上了事,不得不退亲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将自家儿子,往更远处嫁去便是,说不得家里有哥哥弟弟的,还得连累到他们的婚事。”

    “不过这些也不用你担心,只往后啊,你的婚事,得谨慎再谨慎些,定下了哪户郎君,就是哪户,到时候媒婆上门,两家合了八字,可反悔不了。”

    方温言说完,夹起一筷子菜放罗绫碗里,“快吃饭吧,等会菜凉了。”

    “表姑也真是的,这会子来拉人,你阿娘饭都没吃上两口,又被喊出去帮忙,也不知道那李家孩儿怎么样了,听说吊梁下舌头都吐了出来,我看是没得救,造孽哦...”

    罗绫应了声,低头吃饭,心里却叹口气,这地界对男子竟是如此的严苛。

    罗桑去村里头忙至夜黑,才提着灯笼走回。

    今夜无星,村子里一路抹黑行去,偶踩出地里顽石闹出动静,惹得狗吠,伴着虫儿声鸣,罗桑回到了罗家,方温言早在屋中候着,见她走进屋里,忙迎了上去。

    罗桑将灯笼递给方温言拿好,自己一面脱外衣一面道,

    “李家那孩子命大,给救回来了,两家人就这事在表姑那闹呢,罗香是断不肯再要这门亲事了,李家闹去官差面前也没有道理,谁叫他们家先悔约呢?”

    人还活着?那倒是万幸,方温言叹气一声,

    “快吃饭吧,这点子事,表姑喊你去又能有何用...”方温言熄了灯笼,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出来,

    “既喊你去帮忙,临走时也不晓得留你用个饭。”

    “哪有心思在人家那用饭,还不是想着回自个家里,吃自个夫君做的饭菜,香。”

    罗桑仰头笑着,方温言火气登时消了下去,面上也带出笑意来,他挨着罗桑坐下,口中轻声地,

    “得亏人救了回来,往后这种事还是少去帮忙吧,罗香家说到底,也不是咱们多亲的亲戚...”

    方温言嘴碎,罗桑忙提起筷子,岔开话,“绫儿呢?睡去了?”

    “睡了,这孩子,方才拿着本书,坐门下等你回来,等到发困,摊开的书没翻过页,我瞧着好笑,赶她回屋里睡去。”

    夫妇俩聊着天,桌上烛火跳动,又是悠闲的一天慢腾腾过去,罗桑夫妇二人吃完饭便回屋,熄灯歇息。

    罗绫这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一想到池国这儿规矩森严,世道人情守旧,古板得好似不开化一般,她心里就堵得慌。

    留在池国已经三年多,还是没能找到回家的路,她要如何才能回家呢?

    此时此刻的罗绫,万分思念自己从前的世界,不知她从前的世界里,时间是不是过得同这边一样。

    倘若一样,现代的她,现在还活着吗?

    若她突然能够回去,还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躯壳吗?

    而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此刻又不知会有多担心自己呢。

    罗绫长呼一气,闭上眼慢慢睡着。

    次日,日头大亮,罗家村鸡鸣狗吠,家家户户摔桶打井水哗啦啦的,热闹起来。

    村子里也人声渐起,晨风吹动林间沙沙作响,罗绫爬起来,自去屋后水井里打水洗漱自己。

    瞧着家中无人,便知罗桑此时该下地种田去了,而方温言,应当是拿着一家子的衣物去河边洗衣的。

    方温言总是天不亮就醒,洗米生火做饭,趁着罗桑还没起来的功夫,拿着麻布沾水,将屋子里外家具、门窗都擦拭一遍,贤能勤快至极。

    罗家虽不是富丽堂皇,却干净清爽。

    等天微亮的时候,罗桑也起身,夫妇两人坐下吃早点。

    通常这时罗绫还在睡着懒觉,方温言也就随她睡着,只等吃完早点,留一些在锅里闷给罗绫。

    罗桑去地里忙活,方温言则拿着木盆,装上昨夜换下来的脏衣,带上皂荚,出门去罗家村河边洗衣。

    罗绫自己洗漱完,去拿锅中闷好的粥喝,她边吹去粥面上的热气,边用力咬一口手中的肉包子,琢磨着今日做些什么。

    罗桑买的书已看完,罗家虽不算穷户,倒也不是富裕人家,书贵,罗绫不好隔三岔五便叫罗桑为自己买书。

    她吃完早点,将锅碗洗净,自己去前院拿起扫帚扫地。

    正在扫着地,村子里的罗鸭突然冒头在院门外,她冲罗绫不住“嘘嘘”两声,罗绫抬头去看,罗鸭咧着嘴冲她笑道,“你家可有破瓦?”

    罗绫摇摇头,罗鸭却好似不信一般,“你家瓦顶瞧着新,想是刚翻新一回,怎会没有破瓦?”

    她说着,抬手一指罗家一侧的仓房。

    罗绫手里握着扫帚问,“你要破瓦做什么?”

    “哎,家里穷,买不了烂砖破瓦,但院里泥地踩着着实难受,想着捡些你们不要的,我拿去找人重新打碎铺地,好歹给家里垫个脚。”

    罗鸭边说,边低头拿眼去瞄罗绫脚下的石砖地面。

    罗绫沉默一会,她知道罗鸭,罗家村里的破落户,穷得一日三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村里人都不富裕,但穷成罗鸭家里那般境况的,却也难找出几户来。

    罗绫摇摇头,“仓房是先前盖的,不要的瓦都叫旁人全捡走了,我家这会没有。”

    罗鸭听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冲罗绫点点头,“那我便告辞了,你家往后若有,还请留一些给我。”

    罗绫应声好,恰前院里养在竹笼的鸡,突然“咕咕咕”连声叫着,罗绫忙转身去鸡笼里摸鸡蛋。

    果真,方才那一直叫唤的母鸡,今日又下了个热乎乎的蛋。

    这鸡下鸡蛋,可得及时去拿,不然,鸡会啄食鸡蛋,鸡蛋就没了。

    罗绫将鸡蛋放进厨房灶台上的一个土罐里,里头堆积有好几十枚鸡蛋,被方温言拿一块石砖压着防老鼠偷吃。

    这些鸡蛋积攒满罐后,罗桑便会挑去镇上卖掉换钱。

    罗绫放好鸡蛋,从院子一块开辟出的菜园里摘几片菜叶,拿刀切碎,跟豆饼谷壳拌在一起,端出去喂竹笼里的鸡。

    竹笼里有五六只母鸡,还留有一只公鸡做种。

    每年只要有鸡仔孵出,方温言便会留下十几只养着,来年自家杀了吃,其余的等养大后全部让罗桑挑去镇上卖掉。

    罗绫刚倒鸡食,笼子里的鸡就都争先恐后挤过来吃。

    罗绫放下盛鸡食的木盆,拿扫帚和簸箕将竹笼下的鸡屎扫出来,倒进院子角落的竹筐里。

    这是罗家专门收起的鸡屎,用作罗家山上那一片果树的肥料所用。

    方温言每日都会收拾干净鸡笼,是以罗家前院总是干净清香的,并没有很浓重的鸡畜味。

    而罗桑也勤快,每日都会挑鸡屎倒去自家沤肥的池子里,只等秋末收了果子,落叶凋谢,和着这些肥料,全埋进地里给果树汲取。

    村子里就是如此,没有多余的废料,像罗鸭方才搜寻的瓦片,可也是好东西呢。

    罗绫扫干净鸡屎,又打来一桶水,像方温言每日那般,拿着扫帚去清洗竹笼下边。

    清水冲刷着罗家院子的石砖地面,将扫不净的鸡屎全洗了个干净,污水便顺着院角的小洞斜流出去,臭味顿时散去。

    罗绫放好木桶扫帚,洗净手,转身从仓房里拿出簸箕和菽豆。

    菽豆,便是她前世国度里的大豆。

    罗家地里种有菽豆,每年收菽豆,方温言会留下大半做来年的油吃。

    菽豆收在仓房里,还有之前罗家储存的粮食,原先方温言都堆放在一处矮房里,谁知后来矮房塌了,方温言便让罗桑找人,重新盖了间宽敞的仓房在后院。

    罗绫拿了菽豆出来,坐在院子里开始剥豆子。

    她一节一节剥开壳子,听晒干的豆子‘哔波哔波’响个不停,里面菽豆纷纷掉落在簸箕里,不一会,便堆聚起不少豆子。

    家里的豆油又将吃完,罗桑这几日要挑着豆子去镇子上的油坊里榨油。

    榨完后的豆渣也不能丢弃,还得一道挑回来喂鸡,是以罗家的鸡长得倒是极好,每每方温言杀了鸡煲汤,附近都能闻到香味浓郁的鸡汤味,好吃得不行。

    罗绫一边盯着竹笼里另一只似乎也要下蛋的母鸡,一边麻利剥菽豆。

    很快,母鸡便“咯咯咯”叫了几声后,果真下了个蛋,罗绫飞快上前,捡起鸡蛋,放回瓦罐里收好。

    正好也剥完手中的菽豆,罗绫将一竹筐的豆壳倾倒进鸡屎筐中,等罗桑回家后,下半日时,自会挑起这一筐肥料去沤肥。

    罗绫刚倒好豆壳,突听院子外方温言一路走回的声音,“这么客气做什么,不就是借个皂荚膏,说什么还不还的。”

    隔壁邻居易有财的声音响起,“皂荚膏也贵着呢,你家还是买得好的那种,我方才一用就闻出来了,这么好的膏子,我哪能白拿你的,你等着,我先进屋去,拿一个还你。”

    “哎呀,你这人,真是。”方温言边笑边走,“那你等会进我家便是,门我不关,先回去的。”

    易有财应声好,先推开自家院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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