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南洲金水镇正下着大雪。

    黑瓦屋檐簇满霜华,唢呐鼓声不绝于耳,满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屋内,凋花窗外絮影纷飞,芙蓉暖帐。

    炕上的少女一身嫁衣,朝霞如火,可谓佳人——

    若忽略她被捆绑约束的手脚,和冻到发颤的眼睫,的确是个好光景。

    "诸位,三界为证,且听我一言。“

    "若我纵火不认,不得善终。"

    李灰月哑着嗓子不断喊话,可房外回应的只有侍卫交接的兵刃窸窣。

    哭天喊地不是她的风格,好言相劝对方也无动于衷,无计可施当下,她只好——

    摇人。

    “系统,你那破戒指还没准备好吗?”

    【……它叫无双戒,当前注册进度30%,请耐心等候。】

    有那么一瞬间,李灰月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初不接受什么劳什子任务,就那么死在现代,也不是个坏结果……

    毕竟现代化的地府,也许在这落后的古代系统加载时,已经能把她踹去投胎了。

    捉妖出师不利,如今外头的张灯结彩和她的四面楚歌截然相反,格格不入。

    锣鼓声中,李灰月看着被钉死的窗户放弃跳窗;鞭炮响过,李灰月看着高挂的风灯放弃纵火。

    一身束缚不得施展不说,作为捉妖菜鸟界的佼佼者,她连个趁手自保的东西都没有。

    红色的嫁衣下,她张牙舞爪蹦到角落缩着,神色深沉而漠然——

    却冷汗密布,活像只待宰的鸡。

    【当前注册进度70%】

    系统乍然传音,进度大幅超前,还未从惊喜反应过来,门锁转动声响便传进了她耳朵里。

    若是古偶,这会儿多半是帅气阳光的男主角将她拯救于水火。

    她是这样想的,直到她透过桌角看见来人衣摆,才充分了解自己的局限性。

    她怎么会幻想自己是古偶女主角。

    来人不光不可能是男主,甚至应该算是只癞蛤蟆,而她只是块砧板上的肉。

    她寻思片刻。

    与其逃出去,不如反其道而行——

    "小美人,躲哪去了?"

    让人压迫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她闭眼也能感觉张老三猥琐的目光扫来,恶臭味越发浓郁让她险些破功。

    感受到体温的热风不断靠近,李灰月忍住头槌的冲动。

    清脆声两下,是张老三轻拍她的脸,些许刺痛,更多的是几近呕出的恶心感。

    "想装睡?真是可爱。"

    她不动声色睁开眼睛。

    "里正大人~宗门规定未满二十不得成婚。"

    "而且您英明神武,怎么舍得欺我一弱女子,再说无剑宗行侠仗义救民水火,我烧你祠堂干什么呢?"

    左搬宗门律法,右打吹捧加逻辑推理给他的猪脑醒神,即使没用也能为忽快忽慢的破系统挣时间。她深谙留后路的重要性,报名除魔时谎报无剑宗弟子,若是无名小辈那就只能乖乖入洞房了。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猝不及防掴在她脸上。

    "你当老子好糊弄?"张老三毫不留情,扯住她的头发又打第二下,"无剑宗里怎么可能会有练气期的废物!"

    脸上热辣的刺痛传遍全身,她倏尔捏紧拳头,彻底慌了神,却因不想被他看穿,又努力维持身形,绷紧肌肉止住了颤抖。

    此前她为赚盘缠,对着张家祠堂手舞足蹈,以为不过是场心里安慰剂般的法事罢了。

    不料跳到一半,那些牌位竟轰然坍塌,落在凭空冒出的火海里被一瞬吞没。

    张老三嘴上说要她赔偿,本质却是贪婪好色,这才叫她落入如今境地。

    也许这重新开始的人生本就注定是个炮灰,在对方第三个巴掌落下之前,李灰月是这样想的。

    吱呀——

    本该上锁的门诡异的缓敞而开,不等张老三转身,磅的一声,两扇门片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来人雪衣长发,在月色萦绕淡光下,犹如神明忽有感念,救世降人。

    侍卫满院,本该嘈杂的屋外,不知何时已然鸦雀无声。

    神明看起来翩翩君子,甚至有些书生意气。

    却又手持长刀,犹如毒蛇吐信,以泛着嗜血冷光的戾气超度众生。

    神明平移视线,轻扫屋内二人,而所谓神明的目光却恍若无意的,堪堪落在李灰月身上。

    随后他动作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手起刀落,张老三立时被劈成两半,一抹浓郁的深红喷洒,唰一声绘于屏风之上。

    鲜血没有沾染到她分毫。

    房间一时陷入死寂。

    但第三个巴掌永远不会再落在她的脸上了。

    恍然英雄救美的古偶男主,此时的他正踏过血色而来。

    却又让人无法忽视衣摆点染着几处,和剑尖如初一撤的红。

    温柔而缓的附身,他甚至有礼的与她保持着某种距离。

    这人神情淡漠到徒生慈悲相,但这一刻在李灰月眼里,他却不再像什么神明。

    而是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

    惊魂未定之下,她已经没有力气分辨对方可信与否,只得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试图向冰冷的墙面索求一丝安全感。

    然而下一秒,几乎让她窒息的捆仙绳,被他不费吹灰力的挑了开来。

    对方一言不发,行为意欲不明,不知是何方人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她好像逃过一劫了。

    李灰月抬头望向他。

    模糊地视线下,看着对方在徒然见到她也许不太乐观的伤后,神情越发的冷。

    这态度略显奇怪,奇怪的就好像他也疼。

    "你是谁?为何救我?"

    她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我名唤白炼,因为这个戒指。"

    他伸出手,入目的是青色云纹袖口以及随之摊开的修长手指上,搁着的一枚白玉戒指。

    "这是张家的传家宝。"

    气氛烘托到那了,她单纯是没话找话,顺势接了一句。

    "......你说,无双戒是张家的?"

    可白炼却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讥讽般反问,却又像是自嘲的冷笑几声。

    "现在是你的了。"

    【恭喜宿主,注册进度100%,无双戒归位】

    随着对方话音落下,系统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没等她捋清情形,一枚玉戒就被他放到手心里。

    他顿了顿,站了起来,朝她轻轻递来一把刀鞘。

    "走了。"

    鞘身通体玄色,前端雕纹做工精细,像是某种符文,不小心将李灰月的职业病勾了出来,本想再端看,就被他略微不耐的语气骤然打断。

    "你想一直坐在这吗?"

    回过神,自己已经抓着刀鞘的另一端站直身子。

    李灰月精神恍惚,仍心有余悸,刚迈出屋子,一股弥天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自打她来到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半月有余了,她不是没看过尸体。

    只是,没见过这么多。

    凶手也从不是这种谪仙与恶鬼都沾点的男人。

    而他身后的漫天雪景下,殷红遍野,交错层迭。

    滴落在庭院四处的血水声,在这偌大的里正官邸分外清晰。

    朗朗明月,却阴郁可怖。

    这究竟是谁啊?

    无端的揣测让她原地清醒八分,思考着往反方向逃跑的可能性,然而廊庭空旷,嫁衣上金属挂饰毫无规律的碰撞声突兀异常。

    她维持着逃跑一般的姿势,却只见他回头望来,而后在唇角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时间彷佛定格在不合时宜的地点,李灰月突然觉得,他的确很好看。

    可蓦地,光影闪过白炼的眼角,打乱了所有的诡异与和谐。

    她被白炼及时推到死角,躲过致命的一击。

    而后眼见来人招招死手,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此人法力高强,修为在金丹期之上,张老三一介芝麻里正官,何德何能请到这种级别的修士护卫?

    好在更不对劲的,是白炼。

    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的波动,因此最初杀进屋内,李灰月只当他是武功高强。

    然而此刻,看似毫无灵力的人正与这半路杀出的修士打得平分秋色,甚至略微压制。

    战局拉锯不久,对方渐落下风,也许是心有不甘,那人骤然从袖中发出两枚毒针。

    利器寒光盛人,一枚对准白炼的喉咙,另一枚则飞向了躲在门后的李灰月。

    抽刀救她,白炼将再无回寰之地,李灰月明白,所以并不指望。

    可安然等死闭眼前,她瞥前他匆匆望来的眼睛。

    他好像不想她死。

    ......

    黑气漫天,扶摇直上。

    如同贪食光亮的黑幕笼罩过四面八方,再透出光亮之时,方才尚能与白炼缠斗的修士已然化为血水。

    与皎皎天空呼应成诡异的镜面,透出红月。

    而白炼依旧衣袂翻飞,笔直的站着,神情平和到彷佛黑雾中杀气逼人的那一双红目,只是错觉。

    因为李灰月正与他四目相对。

    他很俊秀。

    长发用一柄木簪松松挽起,衣着素雅神色淡然,或许不是反派。

    ——只要忽略他眼底的冰冷,和澎湃而出的魔气。

    空气稀薄逼仄,恐惧犹如不可遏制的毒,侵入她全身的毛孔。

    李灰月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

    当机立断,她取出无双戒搁在地上。

    "大人,小女子只是一介路人!这个戒指不是我的!"

    "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来日江湖有缘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随着她的话语,轻而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灰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彷佛把自己投入未知的丛林里,一切听天由命。

    然后她看见沾染星点朱红的雪色衣摆落在眼前。

    "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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