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宁凉凉道:“她就是你今天的对手。阿兰邓是柔甲身手最好的姑娘,今天这一课便由她来给你上。”

    阿兰邓。

    姜殷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前世的回忆涌上心头。

    晋王的训练手段极其残忍,其中之一便是让柔甲中的女孩互相械斗,赢者生、败者死。

    在她来之前,阿兰邓一直是柔甲里最出色的姑娘,也是被选中屠狼神的头号人选。

    晋王所选之人皆是有背景身份的人,阿兰邓也不例外。姜殷本人是大齐先太后的侄孙女,又是太子储妃,世家贵女,被选中不足为奇。而阿兰邓则是西蛮尊贵的公主,是第十八部领主的幼女。

    她自幼被拐来囚于柔甲内,接受着惨无人道的训练折磨,性子养得脆弱又冷癖,不爱同人说话。

    而姜殷来时,阿兰邓却又是唯一一个会同她说话、教她求生之道的人。她们之间虽然并无什么深厚的友谊之情,却有着两个相依为命求生之人的患难之情。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姜殷必须杀了她时会如此痛苦。

    她还记得匕首刺入她颅骨时喷涌在脸侧的鲜血,还记得那种刺目的鲜血,还记得她浅色瞳孔里光芒逐渐消失的模样。

    她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黄金台一战她本该迎战狼王,但她杀死阿兰邓的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第十八部领主怒不可遏,非要与她决斗,她这才重伤失去了机会。

    姜殷感觉到自己僵硬地转头去看戚无宁,他脸上仍是纹丝不动的冷意,并不理会她抗拒的情绪,淡淡道:“去吧。”

    阿兰邓的双眼空洞,面无表情,抬手往脖颈上锁链指了指。

    戚无宁掏出一把钥匙,递到了姜殷手上:“你替她解开。记着,她被松开的那一刻比试就开始了。直到你们中的其中一个无法行动后才停止,你抱着学习的心思就行,阿兰邓不会下杀手。”

    姜殷巧妙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不忍,接过钥匙,往前走去。

    她冰凉手指触及阿兰邓颈间更为冰凉的冷铁,解开了那锁扣。

    啪嗒一声,锁扣松开,阿兰邓便当胸一脚,狠狠地向姜殷踢去。姜殷饶是早有准备,也未能预料到她一出手便是狠招,不妨仍被踢中,向后倒去。

    借着倒下去惯性,她身形极为精妙地一翻,双手后背抽出双匕,左手手腕一翻,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射进了阿兰邓的大腿。

    当年姜殷打了药,三式便斩杀了以骁勇善战著称的西蛮领主,此刻阿兰邓虽较她多了药物的加持,却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精神濒临崩溃,反应并不如姜殷迅疾,来不及避开那匕首。

    只听她惨叫一声,生生拔出那匕首,带出淋漓血肉,又一次向前扑来。两人瞬间近身缠斗起来,招招致命、招招直抵要害,两人出手皆是又快又狠,阿兰邓使一柄短刀,姜殷只剩下了一把匕首,两人打斗间刀风凌厉,呼呼作响。

    姜殷腹间伤口未曾好全,阿兰邓不察间恰好一拳正正击中她伤口处,伤口立崩开了,她疼得蜷缩起来,身上又着了两刀。

    喉咙间血水涌了上来,姜殷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逐渐流失,伤体渐渐不支,但阿兰邓的凌厉杀气却越迫越近了。且在发现她弱点后,更是招招直往她伤处来,丝毫不留情。

    但姜殷骨子里流下来的肌肉记忆并未散却,又是缠斗多时,阿兰邓的招式中终于出现了破绽。高手对招,这般的破绽是极难出现,一有发觉必须即刻抓住,不止姜殷发现了这破绽,旁观的戚无宁也发现了。

    他指间轻轻加了力道,在想姜殷能否抓住这机会反败为胜,好在姜殷并没让人失望。

    当!

    一声清脆响声,姜殷打飞了阿兰邓的短刀,匕首刀尖停在了阿兰邓太阳穴外一厘处。

    阿兰邓知道自己已败,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姜殷的一次寻常训练,以为败则是一个死,此时静静合上双眼,只等就死。

    说实话,姜殷此刻应当趁机杀了她。否则等之后,阿兰邓还会成为她走上黄金台的绊脚石。但她心中一软,一时竟下不了手。

    戚无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了。”

    姜殷抽离了匕首,放开了阿兰邓。

    阿兰邓已是精疲力尽,姜殷也不例外,身上多添了不少刀伤,此刻打斗的气氛退去,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双腿酸痛麻木,竟然脱力跪坐在了地上。

    戚无宁走到了她身侧,缓缓弯下了腰,在她耳侧低声道:“对不起。”

    姜殷骤然警觉起来。

    她赢了比试,他为何要说对不起?她还未曾反应过来时,只感觉口鼻间吸入了一口甜腻腻的气息,倘若此刻后撤或许还能逃离这□□物,然而她方才体力耗尽,早就没了力气,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逐渐散失。

    再醒来的时候她可以清晰感觉到颈侧和手脚腕间冰冷的束缚,抬头牵动着锁链作响,她看见四方的囚牢。

    这地方她在熟悉不过,是受惩罚、以及每月注射药物的地方。铁链是为了束缚她们不让乱动,此刻大约只是用作囚禁她。

    姜殷心里冷笑一声。意料之中,却比想得更快。

    一侧传来脚步声,她开口问道:“是京师到了?”

    身上刀口还在不断留着鲜血,想必晋王并没打算放她活着出去,并没有人替她处理伤口。

    鲜血的流失令她身上脱力,此刻说话的声音也比自己想象得虚弱很多,是当真已到强弩之末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还没到,但也快了。”是晋王的声音。

    “我若说我和这没关系,你信么?”姜殷合上双眼,不屑道。

    即便自己已经落到了不能更差的境地,她仍是一副不肯低头的模样。

    晋王当然不会信,甚至没有回答她,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不在乎你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也不在乎你的计划是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若是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自然也是易如反掌。但我会留下你。”他缓声道。

    “我要留你做一副诱饵,且看你能帮我引来谁吧。”

    姜殷仍是闭着眼,脸上却浮起一丝阴寒略带讥讽的冷笑。她早料到晋王不会对自己放心,身侧人都安排妥当,晋王此招是无用了。

    见姜殷几乎毫无反应,仍然是一副嘲讽申请,晋王有些恼怒,不可克制地想说出更多击破她铠甲的话语:“黄金台已经建成,十日后礼成,至于狼神么,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了。”

    姜殷轻轻咬住了嘴唇。十日,若不能解眼前困境,那么又功亏一篑了。

    见她终于动容,晋王满意而去,留下一句:“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放心,我舍不得即刻杀你。”

    *

    十日后,凉州唤灵山。

    唤灵山是西蛮神山,只因南朝鲍明远放歌行中的“将起黄金台”一句,大齐晋亲王便于山脚白玉作壁、黄金为阶,砌了一座极尽奢靡的黄金台宴请西蛮十九部各领主、族众、大力士,以示大齐友意,更是传闻要请出狼神现世。

    西蛮虽与大齐不睦已久,也常常暴动添麻烦,然而心不和总得面和,除了三位领主称病不出,其余人这日竟尽皆到场赴宴。

    众位领主各怀鬼胎,有的是真想瞧瞧晋王是否真有本事请来狼王,有的想当众给他脸色看,也更有如十八领主般的,来瞧自己传闻中落入晋王手下的女儿。

    晋王早准备好了派阿兰邓出战,先上些并无用处的酒筵歌舞,最后压轴菜再请来那控制已久的“狼神”。

    要知晋王倾尽全力捕来狼神后,更是遍请大齐药师驯服狼神,使用药物规训外加强化多年,这日夺得永宁神位是势在必得。

    不远处,柔甲大本营,阴暗地牢中,姜殷听见遥远的礼炮声,睁开了浑浊的秀目。

    好在是在冬天里,凉州气候实在凉快,伤口到底没恶化,反倒是愈合了很多,她早先几天入夜疼得睡不着觉真想撞墙去死,如今好受多了。

    地牢里日夜昏暗,她分辨不清日夜,只知道每日午后有人来灌她些食物,活得猪狗不如,好在她从前领受过这滋味,竟也能安之若素。

    倘若她从没来过柔甲,被在这里困一辈子也是有的,然而好在她被锁在这屋子里不知几百回了。她只是怕晋王有后招,是以前几日不敢轻举妄动,更是因为她需要一件东西,必须要先拿到手才可。

    挣脱镣铐并没费她多少功夫,其实只要耐得住疼并没什么做不到的。

    她第一日便生生崴断了左手拇指,却并未轻举妄动,直至今日断骨疼痛稍减,才轻松脱出左手镣铐,拔出耳坠打开了其他镣铐。

    便是这般左手也给伤得鲜血淋漓,她轻轻喘着气,以期稍稍减轻痛苦。

    今日黄金台大宴,柔甲中看守必定减少,她前些日子一直安分,想必晋王所防也略有松懈,此刻逃脱了锁链束缚,竟无人来查看。

    这未免有些过于顺利,事出反常必有妖,姜殷悄声捅开牢房锁门,向外探头查看,见没人便轻手轻脚往东逃去——大门在西,但她必须去拿一件东西。

    是晋王的药物。

    她走出去两个门,身旁竟然无一人阻挡,正在她稍稍放松了警惕时,“唰”的一声,一道长箭从耳畔擦过,只擦伤了她耳廓,想必是有意恐吓并非失手。

    姜殷听见了弓弦再度绷紧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次一定瞄准了她的心脏。

    姜殷瞳孔急剧紧缩,此刻身后传来一道极为沉稳的声音。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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