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静远去,白天的归南城又恢复了平常的熙攘与热闹,偶有几个耳朵灵光的人察觉到了昨晚的异动也并不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祸事。这里已经平静了很多年,是深受上天庇护的安居之所。

    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能察觉到暗流涌动。

    离揽玉斋不远的周府此刻正深陷在这片暗流之中。以往一脸和气,从来笑脸迎人的周掌柜今天走路时都带着阴沉的风,脸上也是阴云密布,吓得府里的下人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都绕着正院走。

    “哎,今天不对劲儿啊,老爷怎么那么早就起了?”两个小丫鬟正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今天呀,确实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怎么说怎么说,姐姐快告诉我。”

    稍显成熟的丫鬟望了望四周,特意又压低了声音:“不是今天,昨天半夜里就有动静了。我刚好值夜,那乌泱泱的人啊,成群地往府里进,凶神恶煞的,瞧着可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咱们管家,倒是和那领头的很熟的样子。”

    另一个小丫鬟刚进府,什么也不知道,顿时有点慌了:“那,那咱们家老爷,是不是摊上什么事儿了呀?”

    “这……”成熟的丫鬟犹豫了一瞬,又十分肯定地说:“放宽心,谁不知道咱家老爷京城中有大人物罩着,平常在这归南城,可是谁也不敢招惹的。我听说啊,是哪个不长眼的的小贼,不知怎的摸到库房去了,结果守卫的不中用,还让他给跑了,现在还没抓到。”

    “那,老爷他不报官吗?”

    “老爷嘛,自然有老爷的想法。走走干活去,一会儿管事妈妈逮到我们要挨骂了……”

    正院书房,揽玉斋掌柜周富安已经来回踱步了两个时辰,眉头紧锁,面目阴沉,一直等到亲信过来回话才停下来。

    “老爷。”亲信急匆匆进门施礼。

    “怎么样?”周富安不等他停下脚步就急忙迎上去。

    “库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清点完毕了,有的东西虽然乱糟糟地掉在了地上,但是一件都没丢,想来是侍卫来得快,那贼怕来不及逃跑,没来得及带走。”

    “那,”周富安着急地压低了声音再问,“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呢,有被动过的痕迹吗?”

    亲信偷偷看了一眼周富安的神情,也更小心翼翼地回答:“应该没动过,锁还好好地挂着呢。”

    “好,那就好。”周富安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坐下。但接着眼神又变得阴狠了起来,全然不似平常的样子:“查,给我彻查!我倒是不信了,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偷到了我周富安头上!”

    自从搭上京里大人的船后,他周富安就是这归南城里的地头蛇,明里暗里,谁敢不敬上三分?

    “是,老爷!另外,老爷……”

    周富安见亲信犹犹豫豫的样子,轻轻眯了眯眼。

    “还有什么,说。”

    亲信迟疑地开口:“周蟒昨天曾追击过那个贼,他说这不像是普通的小贼,倒像是,江湖人士。”

    亲信一句三停地说完,大气也不敢出。

    “呵,那群没脑子的草莽,不懂规矩。银货两讫,竟然敢出尔反尔,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平时难道没有喂饱他们吗?想来是富贵生意做久了,胃口和胆子都撑大了啊。”周富安的语气里流露出愤怒和阴狠。

    怪不得最近那边态度平平,派人过来都在敷衍,原来是想另起炉灶了。

    这批宝贝可抵小半个国库,谁看着都要眼红。本来是他们提供位置和下墓的人,周富安占据地势之便利负责运出来找买家,并流通给上面的人。好好的合作,偏偏他们有了想法,想掀桌子。正好,这些宝贝的位置他们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些一根筋的江湖客自然也就没有价值了。

    思索了一刻钟后,周富安吩咐道:“去,告诉周蟒,不用寻常护卫掩人耳目了,他安排在库房的守卫不要撤,哪个不长眼的再敢来犯,让他直接就地诛杀。我倒要看看,是那些江湖人的脚快,还是刘大人给我安排的暗卫的刀快!”

    “是,老爷!”

    “另外,去给陆大人报个信,我这边无事发生,让他放宽心等着加官进爵就是了。”

    “是。”

    陆府。

    这座新建成不久的府邸前些日子才迎接了一对新婚夫妇入住,随处可见的红色装饰早已撤下,草坪、树梢偶尔可见的红色鞭炮碎屑却还宣扬着曾经的盛大与热闹。

    府内,如今的陆夫人,曾经的方锦小姐此刻正坐在花厅里赏花,身份的变化并没有造成她什么改变,依然是未出阁时少女单纯的模样。只是眼睛里倒映着姹紫嫣红,神情却没有放松几分,而是蹙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连逐渐接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阿锦。”来人出声示意,正是这座府邸的半个主人,不久前的新郎官,陆言。

    方锦回头,陆言看着她略有忧思的模样,快步上前,声音都紧张了:“怎么了阿锦,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方锦牵起陆言的手引着他坐下,一边亲自给他倒茶一边开口:“夫君,没人惹我生气,是我在想阿玦姑娘的事。”

    “哦,阿玦姑娘?”陆言准备去拿茶盏的手稍微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并没有人注意到。

    “她不是留下书信离开了吗?”

    “我总觉得她离开得比较突然。她前一天还和我说想去看看城外山上的千年古寺,没想到第二天就留书离开不见了,一点都没有征兆,至少当面道个别让我安心呀,我好给她准备一些衣服银两什么的。”

    方锦的话里充满担忧:“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是那样的身份,万一不小心暴露了,人们把她当妖怪可怎么办?她不过是一个纤弱的女子罢了。”

    “阿锦安心,既然她决定离开,想必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像她们这样的存在,或许有一些你我都不知道的神通呢。”陆言接着宽慰方锦。

    说到神通,方锦仿佛想起了什么。

    她略显疑惑地望着陆言,开口问:“夫君,说到这个,大婚之夜的那天晚上,你和那个道士……”

    “哦,这个呀,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陆言略显无奈地笑了一下,仿佛是不太好意思启齿似的:“都是被那个道长骗了。大婚前我遇见他,他说我们府上未来有血光之灾,一定要在大婚之夜做法才能解除。他说的言之凿凿,我一听就着急了,马上就要大婚了,我生怕出什么事,特别紧张,就请他回府上了。后来想想,可能遇到江湖骗子了。”

    “那道士阴气沉沉的,摆的那个祭坛也很阴森,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夫君你要当心。”

    “一定一定,阿锦放心,我绝不会再上当了。”

    这时,有下人过来禀告:“老爷,门口有人找,说是周府的。”

    陆言的公事方锦不懂,就说:“夫君你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好,阿锦你注意不要着凉了。”陆言于是离开。

    走在路上,陆言回忆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阿玦,呵。那妖物来历不明,必有诡谲之处,留不得。陆言背地里做的是地底下的生意,对鬼神之说更为忌讳。平常他就避讳和阿玦接触。但是方锦喜欢她,待之如姐妹,到哪里都带着。一想到大婚后可能天天和这妖物待在一个府里,他就觉得这一府的人迟早都要被害了去,阿锦单纯,他不能让她受伤害。

    陆言打听到附近安平村有一个有些道行的道长,就去请了来驱邪,本以为可以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没想到方锦意外出现,打断了法事,让她逃过一劫。今天方锦再次提到,让他心里略有些不安。

    就让她死在外边吧,不要再出现了。

    周府来人必然是交代昨晚的动静。陆言现在刚刚娶到深爱的妻子,接手了岳家的产业,在大人物的照拂下官途也是一片明朗,正是最意气风发之时。这地底下的魑魅魍魉,不干净、不光明,可必须得藏紧了,决不能让它有见光的一天。

    想到这里,陆言决定抄近道走假山中间的小路快点到书房,没想到却意外听见了议论他的声音。

    “咱那姑爷,可真是不得了啊。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先是靠着不知道几代远的亲戚关系攀上了我们家老爷供他吃住,还请先生教他读书,又靠着那张脸娶了我们家唯一的小姐,从此是平步青云当官老爷喽!”

    “嘿嘿,大哥,你说会不会也有哪家小姐看上我呀,到时候,我也去当官老爷去!”

    “就你?你也不瞅瞅你长那熊样儿,哪家小姐瞎了眼会看上你……”

    假山背后,陆言紧紧攥起拳头,手上青筋毕露。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他们只会说陆言攀附岳丈、占了方家家财,从来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在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投机又谄媚的小人罢了。

    “老爷,要不要……”陆言的亲信陆九注视着那二人的背影。

    “寻个理由打断腿,丢出府去。”陆言没工夫搭理他们,收了情绪径直往书房走。

    “是。”

    “给陆大人请安,再次恭祝陆大人新婚。”周府来人一见到陆言进门就快步迎上去,语气尊重客气极了,“我们家掌柜的备了一点薄礼,还请陆大人不要嫌弃。”

    陆言点头致意:“替我谢过周掌柜,昨天晚上的事……”

    “这个啊,请陆大人放心。”来人语气轻松极了,“不过是不小心进了一只老鼠,米没偷着,被打跑了。”

    “哦?周掌柜平常措施做得那么好,怎么就还着了老鼠呢?”

    “咳,这不是米香嘛,难免惹眼些,招些不长眼的东西。”

    “好,回去告诉你家掌柜的,我知道了。让他小心些,这有些东西可见不得光、经不起晒。”

    “是,小的一定带到。”

    此时,城南小巷宅院里,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嘴里已经变成草莽、老鼠的朱漠尘此时正式在归南城中、天光之下,见到了阿玦。遗失在记忆与岁月里的人再次重逢,所有或曾圆满、或曾遗憾的故事都将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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