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飘忽着,时疾时缓。玻璃墙偶尔作响,大部分时候静默屏息。

    这里藏着一个陷阱。许欣心觉察到,她落入一个进退不能的困境。

    往前是坠落,往后是真心。

    她都不想要,却不得不承认,总有些问题,不是开玩笑、道歉或是删掉聊天就能解决掉的。

    手机又开始震,这次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没去理那些微的嗡鸣,兀自沉默着。

    过了很久,久到雨线都快蒸发成水汽了,她慢慢地想好了要说的话。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但我……每次都把事情搞砸了。”

    “我没办法做得好。因为……”

    她弯身使劲去抱那个巨大的哆啦A梦脑袋。好不容易搬起来,砰一下推到办公桌上。

    “因为我是这个。”她说。

    李斯特看了眼公仔头套,又将目光定到她身上。

    “……批发的,量产的。仓储超市货架上一模一样的巴斯光年玩具,某宝店里一块钱可以买十几个的僵尸号,招聘网站上一个招呼换来的两百份简历之一。”

    许欣心尽可能把语速控制得不急不缓,也努力让自己的咬字足够清晰。

    “那个暑假……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的粉丝通过面试,进入随时娱乐工作的。”

    可以姓许,也可以姓何。是谁都不重要,换任何一个人到她的位置上,走的都会是差不多的剧情。

    朝夕相对,吊桥效应,一出巧合的变形计。意外跌落凡间的两位天之骄子都怀念那段时光,将之视作他们人生路上第一个亲手打下的码头,但她只是一个实习生,一个面目模糊的粉丝,一个因为沉迷追星昏了头走错门的笨蛋。

    “换一个人,她会比我做得更好。你有那么多粉丝,有很多人比我更美、更有能力、更真诚。”

    “她们只是……运气不好。没赶上在那个时候投简历。”她的声音很温和。

    李斯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认真在听。

    心中一动,许欣心忽然调转矛头:“你也是。”

    “……你也在橱窗里。”她转开眼,放低了声音。

    “现在是……不过季的奢侈品。以前是,一个夏天的快消品。”

    “夏日限定。不都是……那样说的吗?”这几句话,她讲得很是艰涩,“粉丝是很容易变心的,到处都在找平替和高替……过了季节,也就该换新了。”

    将所谓的爱意敲骨吸髓,余下的只有某时某地一瞬的幻觉,和幻觉破灭以后漫长折叠、无穷无尽的苦难。

    “谁都可以换。你也是……我也是。”

    雨丝彻底蒸干,一时聚拢的雨云也散开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自己冷漠到过了头的声音。

    就这样吧。

    说得太多了。

    “……那么,我认真地回答你了。”许欣心温声道。

    “我可以走了吗?”

    说出在心头盘桓很久的真实想法,原来没有她以为得那么难。情绪也很平静,没感到特别的起伏。

    唯一奇怪的是,她的眼睛拔干,像硌着粒沙子。视野也有些微妙的失焦,发白的日光下,她没法把李斯特的神情看得太清晰。

    可是,说不定这样正好。

    只有那一道抓耳挠人的声线她躲不开。

    “……虽然做了准备。”他哑着喉咙,哂笑一声,“但还是,比想象中来得痛啊……”

    日光下阴影里,李斯特唇边浮起一抹轻诮的弧度。

    “你快走吧。”

    哐当一声响,一张椅子抽出。

    “……再不跑,恐怕我要改主意了。”他没骨头似地靠上椅背,声音发涩。

    看了眼未接来电,许欣心垂眸,快步往外走。

    到门边时,她又被身后的人喊住。

    “……你觉得困扰吗。”他问她同样的问题,这一回声音压得轻,似飘渺的梦呓,“过去的事情。”

    许欣心站定着垂眸,将视线用力聚焦在微微扭曲泛糊的手机屏幕上。

    “……你也说是过去的事情了。”压下绵密似针刺的扎痛,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平稳,“我觉得……没有意义。”

    她走出去。

    李斯特没再留她。

    在花园里找到一张长椅,许欣心给伏方仪回电话。

    长音响了几声接起,听着对面焦急问候,她喊了一声“妈妈”。

    “刚才打你好多电话你都不接。”女人的话语软钝含糊,不留神细听很容易错过重点,“最近过得怎么样……上班还是很忙吗?”

    许欣心静如止水:“妈,我现在正在上班呢。”

    “那么久不联系也不发个消息过来,还以为你要失踪了……”伏方仪连连叹气,“上次说的那个事情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同事有没有再为难你?你老板呢,还是让你天天加班吗?”

    “……妈,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许欣心不喜欢和她聊这些话题,“我换工作了。”

    “那你也什么都不跟家里说呀,”伏方仪有些着急,“要不是这次刷视频看到……栩栩你老实和妈妈说,你是不是还在追星,是不是又和你大学时候喜欢的那个男明星混到一起去了?”

    ……什么叫混到一起。

    “……没有。”许欣心把手机移开一些,“你看错了。”

    伏方仪还在喋喋不休:“栩栩,你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你不要跟他们那些人搅和在一起知道吗?他们那个圈子太乱了,你搞不清楚的,要受伤害的。你再做两年攒点钱就回家来吧,让你爸爸给你安排个工作,买个房子,你自己的大事,也要考虑起来了……”

    老节目了。许欣心拿指节轻轻敲着长椅,不过耳地听着,不知怎么就起了反抗的心。

    “然后呢?”她笑了笑,“像您和爸爸一样,分头找别人再结一次婚吗?一回生、二回熟?”

    她向来低调听话,突然语出讥讽,给伏方仪吓出了一口冷气。伏方仪的性情本来软弱,被顶撞了也没法拿她怎么样,只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诉苦,一个劲儿地管自己哭。

    听着那带点啜泣的破碎气声,许欣心感觉自己也要被传染了。她安抚地放软语气:“……好了妈妈,对不起嘛,不说这个了。”

    “我真的要回去上班了。”她着意提醒母亲,“您和我打电话,又是哭,又提起爸爸。小宇听到又要闹了,叔叔也会不高兴的。”

    两相权衡,是新家庭的生活更为紧要。啜泣声渐弱,伏方仪平复一下情绪,谨小慎微地问她:“今年过年……”

    许欣心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靠到唇边。

    “可能会有工作安排的。”她没把话说死,“到那时候再看看吧。”

    语毕,她用最快速度摁掉通话。

    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长椅上僵滞着,她放空大脑,就这样待了好大一会儿。

    母亲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不亲的在上高三,一个亲的刚上小学。

    都是不安生的年纪,学校家里一堆事。每天从早到晚忙得喘不上气,两个月也不会记得要问问她过得怎么样的人。

    抽出这几分钟给她打电话,真的很没必要。

    ……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觉得很累。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她的微信一跳,提示有新消息。

    「许呈:[转账10000.00]」

    「许呈:你妈和我说了」

    「许呈:拿着吧」

    ……还挺多。

    给她的精神损失费?

    许欣心不客气点了收款。

    「一闪一闪:谢谢爸爸[玫瑰]」

    午后,甄玲又去找黄瑞坤沟通了一次,结论不变,仍是删掉今天脚本里李斯特的部分,不拍了。

    金竣是中午就走的,李斯特整个下午都没再露过面。到了傍晚,黄瑞坤带着工作室的人和他们道别。没有聚餐没有After Party,就这样草率地说了再见。

    至此,整档「音乐家日记」正式杀青,余下的只有剪辑宣传发片,都是和许欣心没关系的工作。

    她回岗,忙碌着整理素材写稿。临到周五晚上半夜下班,她想起来,自己有好些时间没刷过微博了。

    打开页面顺着时间线往下拉,一条来自特别关注的微博滑出在她眼前。

    @李斯特V:拆线.[委屈][可怜][哭泣]

    三个期期艾艾的emoji并排列开,看起来很是搞笑,也引来很多粉丝在评论区效仿。

    更多人在关心伤势,担心这么长的刀口会不会有后遗症,影响到李斯特后续的演奏和创作状态。

    因为配着微博发出来的那一张照片,的确是真正的拆线照。

    图片经过后期处理,让新长好的疤痕看起来没那么狰狞可憎。但那一道顺着肌肉走向一路划割下来的伤口,不遮不掩在提醒她,这份真实存在的痛楚,原本又该属于谁。

    视线上移,她留意到这条微博的发布时间。

    ……四天前的傍晚。

    「音乐家日记」的杀青日。

    联系了一下当天的状况,她对上两边的信息。

    李斯特整个下午都没有露面,也没给商量余地,直接拒掉了拍摄出镜的部分。

    是因为那天下午,他安排了去医院拆线的行程。

    当时什么都不提,叫她担惊受怕,事后却带着时间和定位,就这样高调拍照发出来。

    还打一行越哭越凶的emoji。

    根本就是在卖惨。

    但凡换一位公众人物像他这样造,她都要忍不住笑话几句的。

    ……明明知道都是套路了。

    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难过。

    总是这样,隔着几天或几年的时差,情绪骤然翻涌坠落,化作一场迟到太久的夜间暴雨。

    她紧攥手机,迟缓地弓起身子,把额头慢慢抵在冰冷的办公桌上。

    可能就像李斯特说的那样……

    真的是,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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