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顺承二十四年,顺承帝立二皇子崔荣为储君,赐东宫。

    同年威武大将军寒林商于边境击溃南宛大军,皇帝下旨令其班师回朝。

    * * *

    九月金秋,凉风飒飒,月初暑气刚过,秋雨就迫不及待地落了。

    许是因昨刚下过雨,今日来玄佛寺上香的人并不多。

    不过晌午,一辆马车停在了山下石阶前。

    见有香客来,寺旁的小沙弥赶忙上前一瞧。

    前头拉车的是两匹通体雪白的良驹,‘嘚嘚嘚’走了一会儿后马蹄声方才落下。

    打眼一看,最先印入眼帘的那面浅青色轿帘,瞧着是用丝绸制成的,阳光下随着风吹一晃一动间,美的人晃眼。

    车上装饰同样不少,却也称得上精致。

    “夫人,咱们到了。”

    先下车的是丫鬟沁竹,她踩着马凳刚落地,就转身掀开轿帘。

    接着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丫鬟手背,精致的美人从车中走出,弯腰垂首时纤腰尽显,抬步间罗裙轻摆暗香浮动。

    来人梳着一妇人髻,看着却是不大,只十六七岁左右,应是新婚不久。

    素白的面上只稍稍上了些底妆,唇上口脂微红虽显得人精神,依旧难掩苍白病容。

    如云的乌发盘起,发上除几样珠翠外只简单簪了根木簪,眼波流转间,带着点点笑意,只瞧一眼就醉了。

    “小师傅。”

    女子嗓音清脆,似黄鹂出谷,惊的小沙弥回了神,“女施主,昨日雨歇尚且寒凉,怎在这时来寺,小心寒气入体。”

    女子轻咳了咳,以帕掩面,“多谢小师傅关心,不知今日静法师傅可在?”

    这静法是在佛寺解签的庙祝,每每天气寒凉时,总会大病一场,方有此一问。

    小沙弥喜道:“女施主今日可来巧了,那静法师兄方才还在斋堂用饭,这会子应是在解签处坐着呢。”

    得了准,女子方展颜,“如此,今日也算赶巧了。”

    说完,被丫鬟搀着上了石阶,隐隐还能听见她几声咳嗽。

    瞧着女子背影,小沙弥疑惑不解,“这位女施主,已是这月来的第三趟了,也不知求的什么,这般急切。”

    一高个和尚走来道,“你有所不知,这位的相公就是那位崔员外郎。”

    崔员外郎?小沙弥凝神想了想恍然。

    “师兄说的,可是那位前阵子带夫人来咱们佛寺上香的崔相公?”

    他皱眉,“可这位既是夫人,那位也是夫人,难不成这崔相公有两位夫人?”

    高个和尚一叹,“什么两位夫人,不过是宠妾灭妻罢了。”

    可这事和尚即使知道,也只敢感叹这么一句,毕竟那位员外郎可是从五品官,岂是他们这些和尚能得罪的。

    再者就算不说,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没想到这崔员外郎便是再不喜夫人,也不该叫人于病中出行。

    小沙弥虽不懂师兄所说何意,却也听出这位夫人是个可怜人。

    ‘嘚嘚嘚’——

    剧烈的马蹄声陡然再次响起。

    小沙弥好奇转身,刚巧对上身后高抬的马蹄。

    “吓,师兄!”这一吓,直将小沙弥吓瘫在地。

    马蹄落下后,和尚才看清马背上坐着的嚣张男人。

    “师弟,没事吧?”

    被师兄扶起时,小沙弥依旧呆呆的看着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着一身银铠端坐马上,格外的威风凛凛。

    从下往上看,能清楚的瞧见男人高挺的鼻梁,两唇微薄,一双乌目灿如寒星,只轻轻一暼,其中的煞气足以让人胆寒。

    那张俊脸虽生的眉目如画,却也霸气的让人不敢直视,一凑近,还能嗅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慢腾腾起身的小沙弥心有怨言,‘这是哪儿来的血罗刹,竟这般骇人。’

    “和尚,我且问你,这里可是玄佛寺?”

    被问的高个和尚单掌行礼,“此处正是玄佛寺,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男人颔首,“既如此,我便先去上柱香,这马就劳烦二位了。”

    说完,男人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一扔就抬步上了石阶。

    小沙弥慌忙接过缰绳,“哎,施主…”

    可没等他喊出声,人已经走远了。

    男人走时袍角翻飞,两人似乎隐隐瞧见上头沾染的片片血迹。

    “这位施主行事还真是急躁,人也快言快语,这么大一个马儿说放就放。”小沙弥嘀嘀咕咕的说着,望着安静的马儿,无奈扯过缰绳。

    身旁的高个和尚却是沉吟,“方才那人的装扮不像平民百姓,倒像是个将军……”

    说着和尚瞪大了眼,“难不成他就是今日回朝的威武大将军,寒林商?!”

    ……

    下过雨的石阶总是过于湿滑,加上前阵子暑去寒来,温乐言本就身子弱,这几天便不可避免的感染了风寒。

    听着温乐言又闷咳了几声,丫鬟沁竹很是心疼。

    “夫人,咱们还是回府吧,您要再来一回,非得病倒不可。”

    温乐言摇头,“相公千叮万嘱我此次必得入寺祈福,岂能推辞。”

    “可这几回上香有哪回是为您自个儿求的,还不是为了那个袁姨娘。若非她怀有身孕,肚子里踹了个宝,咱们又何苦来此一遭。”

    沁竹的义愤填膺,温乐言哪会不知,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又有什么法子。

    思及此,她想起了新婚当夜崔明珏说的那番话,‘你心知我一向待你如亲妹,从未想过要娶你,也不会碰你,今后你好自为之。’

    当初的话犹在耳畔,温乐言禁不住一声叹息。

    和离的事她也不是没跟崔明珏提过,可相公明明不喜欢她却始终不答应和离,她也无奈。

    她知与崔明珏的婚约不过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娶了她。

    本以为半年的夫妻时光足以让他心动,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他人的有孕之喜。

    心神恍惚间,温乐言没注意脚下,一时没踩稳朝后仰去。

    “夫人!”沁竹大惊,刚想伸手救人,却迟了一步。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本该摔下石阶的温乐言却被一人救下。

    意外发生的太快,还没等温乐言有所反应,人就到了男人怀里。

    趴在坚硬的银铠上,被吓了一跳的温乐言下意识抬头,刚巧对上了那双发亮的眼眸。

    怀抱着怀里人的温软,寒林商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女人他见得多,可像怀里这个娇软似水的还是第一次见。

    “姑娘,没事吧?”

    男人呼出的热气喷在耳边,惊的温乐言急忙起身,“多谢公子相救。”

    沁竹也赶忙作揖,心里却在庆幸今日寺庙人少,不然若被别人瞧见,怕是会对夫人的名声有损。

    因温乐言已为人妇,不应与外男过多接触,所以在简单道谢后便急急离去。

    寒林商没再追过去,他自然瞧出女子的妇人发髻,只是方才一闪而过的守宫砂,他也是看的分明。

    “呵、有意思。”

    一步跨入寺庙,温乐言抬首只见面前佛祖宝相森严,远处暮鼓晨钟之声悠扬飘荡,耳侧亦是梵音渺渺,木鱼声声。

    面向九天神佛,温乐言跪于蒲团上诚心祈福,“愿佛祖保佑袁妹妹此胎母子平安,咱们崔家平安顺遂,也愿……”

    转念一想与崔明珏如今的关系,她不禁苦笑,“也愿信女至此亦能如愿以偿,得自由身。”

    三拜过后,温乐言执香奉上,行完礼还不忘添些香油钱。

    “夫人,抽一支签吧。”沁竹将签筒一递。

    “也好。”

    接过签筒,温乐言将其晃动,片刻后掉出一支签来。

    玄佛寺解签处时常是一和尚庙祝负责的,只偶尔那静法病好了才会来帮着解签,奇的是每每被静法解过的签文总会分外灵验,长久以往,其善卜卦一事就传的人尽皆知。

    来到解签处,瞧着后头病弱的和尚,温乐言知今日算是来对了。

    见着温乐言执签而来,静法起身行礼,“女施主。”

    温乐言回礼,“静法师傅,多日不见,您的病可好些了。”

    静法笑笑,“多谢女施主关心,前阵子服了些药已好多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温乐言没忘将手中签文递出,她虽解不出这签文,可瞧着上头的‘雨打花落’四字,却是心有不安。

    磨搓着签上的签文,静法眉头紧皱,“此签乃中下签,乌云遮月,时运未亨;雨打花落,枯木生枝。”

    温乐言搅着帕子,“不知此签何意?”

    “意为当下时局尚不明朗,还需等待,他人之事虽道路险阻,却也终将落成。可女施主自身却是要早做准备,否则便如这签文所说,雨打花落,再无生机。”

    沁竹直言,“可这最后一句签文,分明说了枯木生枝?”

    静法摇头,“若及时悔悟,自然可存一线生机,可若执迷不悟,怕是再救不能。”

    “!”心神一慌,温乐言白了面色。

    “夫人……”这话沁竹听出所指何意,不由得担忧出声。

    “多谢师傅告知。”

    最后见礼后,温乐言步履匆匆的离去。

    在她身后,静法道了最后一句忠告,“夫人请谨记,枕畔人也可是山中猛虎,事已至此,唯有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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