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无言,湖水荡漾,寂静山林中,只听得乌鸦叫唤,还有些许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

    ——谢知禾凭直觉感应到。

    “小姐可知这小月国有个宝库,可抵千军万马,现在只有您才能打开。”这人压着折扇,看上去无比虔诚,话语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和一种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在他那逼迫感十足的美艳容貌那里更显。

    “所以你挟持我,是想让我去帮你打开宝库。”谢知禾面色冷静,越慌乱越无措的时候,她总能保持着镇静。

    “难道小姐不想坐拥高位,享用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到时候区区一个谢钧,您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九韶的话具有魅惑性。

    “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宝库,就算有,难道我打开这个宝库后,里面东西就都归我吗?”谢知禾冷冷抱胸,不去看他的眼睛,“而且这种东西,只会引出大乱。”

    “乱世之中才会出枭雄才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权和财,小姐就没有半分心动吗?”九韶继续诱惑道。

    “心动也要有本事才行,我可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谢知禾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并暗暗揣测这人的心思。

    “倘若小姐不弃,九韶愿意成为小姐的刀剑。”

    “呵,你说你要成为我的刀剑,可谁知道是你成为我的刀剑还是我成为你乖乖听话的棋子,就凭你脖子上的印记就让我相信你,我虽没出过闺阁,可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天真了吧?”谢知禾边说边走,她绕到了九韶侧旁停住了脚步,斜眼看他:“倘若我没答应你,你是不是会让林子的人出来把我绑了去?”

    湖面照射出两个人的身影。

    九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极具魅惑性,举起扇子道:“都出来吧。”

    林子里数个黑影窜出,纷纷跪倒行礼,“参见小姐、九韶大人。”

    九韶朝向谢知禾的方向,缓缓低下额头靠在手臂上,“九韶参见主人。”

    谢知禾看着这一大片人内心有些许慌忙无措,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又或者说,谢知禾这人,天生就有一种处事不惊能控制住大场面的气质,遇到大事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她抬手扶起了九韶,“既然认我当主人,好歹得告诉我一些事情吧,比如纤云春花她们在哪里?”

    她压低了声音,多了几分压迫感:"我要你带我去见她们。"

    “当然可以,只是……”九韶把着扇子,话里带着威胁和淡淡的压迫,“小姐你可想好,也只有我们这里能保护好她们了。”

    “我知道,我只想确定她们的安全。”谢知禾走过他,冷道:“带路吧。”

    那一瞬间,谢知禾的气场盖住了他。

    ***

    暖黄的小屋里,谢知禾看着熟睡的她们。

    “只是普通的催眠香,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过了时辰她们就会醒来。”九韶在一旁解释道。

    谢知禾上前给她们解开了绳子,九韶并未阻止。

    之后谢知禾给她们盖上了被子,眼里是不同于之前的冷意,动作都无比轻柔。

    “我希望小姐明白,如果你跟我们回去,那么她们可以一直安全下去。”九韶已经收起了那种压迫气场,耐心说道。

    “我想你放了她们。”谢知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九韶有些不解。

    “我想你们有那个能力可以捏造户籍让她们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给她们些钱财,无非就是离京城远些,我不想她们就被关在那个地方,你也不需要靠她们来威胁我。”

    谢知禾顿了顿自嘲道,“反正我现在一无所有,弑父这事我都干了出来,名声地位全无,京城不可能容下我,自然只能跟着你们了,九韶大人武功那么高强自然也不用担心我会中途跑掉。”

    九韶对于她的决定有些诧异,“所以你是拿自己的自由换她们的。”

    “这是我欠她们的。”谢知禾摇摇头。

    原本她就没想过弑父一事会败露就没跟她们说,这件事本来就跟她们无关,还要她们受牵连。

    而且,谢知禾之前就在心里暗自发誓,要尽自己的能力好好保护她们,让她们能够幸福快乐。

    可是现在……

    她看向九韶,“这里有笔墨吗?我想跟她们写一封告别信,就不等她们醒来了。”

    “没有,但是可以在墙上划字。”说着,九韶便拿出谢知禾的匕首。

    “谢了。”谢知禾接过自己的匕首,室内烛火昏黄,有些看不清。

    九韶虽不解但还是拿内力护住了摇曳的烛火,谢知禾便就着昏黄的灯火写下拿匕首一笔一划刻着。

    只是她刻字有些费力,力气实在不算大,刻一个笔画要能看清得来来回回划上好几回。

    “我可以替你刻。”九韶看着她道,"或许更快。"

    “不用,她们只认得我的字。”谢知禾拒绝道。

    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话但却看出她们之间的情谊深厚:

    很抱歉我惹了麻烦事,不过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你们拿些钱离京城远些过自己日子去吧,春花,我记得你家在江南那里,你自由了可以回去看看了,希望你能遇见自己的幸福。

    纤云,我记得你想做个女侠,真好,天地辽阔你可以去闯一闯了,不过在你变强大之前还是跟春花一起同行吧。

    山高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她一字一句刻着,等到字刻完了,烛火也快熄灭了。她也可以终于放下已经酸软无力的手,把匕首挂在了腰间。

    月光照在大地上,一片清明,她踏出了小屋门槛轻轻掩上了门窗,即使知道她们催眠香的药效没过,现在不会醒,但她的动作还是尽可能轻柔。

    九韶跟在她身后,“其实你可以等她们清醒再和她们告别的。”

    谢知禾摇摇头,“不了。”

    她心里清楚,要真见了面,那便离不了了,也只会让她们更担心,尤其是纤云那性子,是断不可能丢下她不管自己过日子的。

    只有没跟她们留下什么线索就这么静悄悄离去最好。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流泪。

    是的,哪怕演技如谢知禾,也会有真情实感控制不住的时候,她心里的软肋也就是她们这些朋友了。

    这种友谊无关乎阶级,或许仅仅就是心里冷的时候有那么几句问候,也足够温暖了。

    她觉得她重生后最大的幸运就在于认识了这群朋友,收获了如此珍贵的友谊。

    现在慕娩和江黎外出游学去了,或许某一天,慕娩可以写出自己的书而江黎也可以以自己真实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沙场边关上,林致之依然研究着自己喜欢的建筑,春花和纤云也要有自己的新天地了,真好。

    原来,她们可以不止有一种出路。

    原来,女子可以不必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原来,被规矩框着的人生是可以被打破的。

    原来,她们,是可以有着无限可能的。

    这是她在重生之前从来敢想过的。

    想到这里谢知禾还是不禁红了眼眶,她只当是风大随手拿袖子擦了擦。

    “走吧。”谢知禾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说话温度,这样也是想让她的心平静些。

    “不多留一会儿。”九韶虽不是很懂她们的情谊但还是如此问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谢知禾站在风里,很镇定也很坦然。

    “不着急,眼下这皓月当空,不妨去这最高的城楼走一遭。”九韶如此说道,其实心里是想带着谢知禾再看看这京城。

    而这份心意,好像就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

    “也好。”谢知禾看向九韶,“既然你将匕首还我了,不妨把我的剑也一并还我。”

    “给。”

    谢知禾接过剑。

    两人就这样走在京城最高的城楼上。

    九韶摇头笑道,“小姐,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我做的蠢事还挺多的,不知你说那件。”谢知禾自嘲说道。

    “牺牲自己。”他那狭长的眼尾眯了眯,露出一种危险的眼神来,“这世间最蠢的事莫过于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成全他人,与其提出要换取她们自由还不如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你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不用在自己身上。”

    “九韶,你这辈子就没有什么信任过、重视过的人吗?”谢知禾笑了笑。

    “从我们这种组织里爬出头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信任,相信别人的都已经成为森森白骨了。”九韶冷冷道。

    “好吧。”谢知禾坐在了城楼上,望着将军府的那点火光渐渐熄了下去,想起袖子里还有块月饼,于是掰开了一半。

    “相逢也是缘分吧,中秋节快乐。”谢知禾递过一半的月饼,“怎么,怕有毒?”

    九韶接过,大大方方咬了一口,“我百毒不侵。”

    话落下,月饼的甜也落在了心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这样的甜食。

    “好吃吗?枣蓉馅的。”谢知禾托腮看着他。

    “嗯”他含糊不清回答着,极力避开她的目光。

    要是恶毒的嫌恶的目光,他到还能适应坦然,但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看着他。

    不是嫌弃的、厌恶的、鄙夷的,而是真诚的、开心的。

    “我今晚坏了你的计划,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个危险的人或者……”

    "但是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谢知禾看着月光,"既然事以至此,你也有你的使命,我也要开始走我新的路,不妨就做个朋友吧,不必交心,简简单单做个朋友就行。"

    "不,你是我的主人。"九韶坚持道,他一直相信尊卑有别,因为他就是从万众鄙夷的位置一步步爬上来的,才会享有一定的尊重。

    "好吧,主人就主人吧,反正你也吃了我的月饼。"谢知禾说这句时语气透出难得俏皮和任性。

    毕竟是十六岁的少女,就算平时再怎么稳重,也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这个年纪的活泼灵动,这也是规矩压不死的,独属于少女的那份纯真可爱的天性。

    他在不经意间偷摸看着谢知禾,总觉得她是个有些过于美好的人了,就像那天上的圆月,朦胧又看不真切。

    有些人虽出生于黑暗,却能带来光明,就像谢知禾那样,哪怕遇到挫折经历不公还是不改善良本质,坚强勇敢,如月亮般,在黑夜里也能散发着自己的光。

    而有些人,生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跟美好这个词无关。一肚子阴谋算计,就算有一天爬上山峰也依然会被人嘲笑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身上的脏好像一辈子都擦不掉。

    九韶觉得自己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活在阴暗里。

    只是,某一天,月光撒在了它身上。

    一开始的他还诚惶诚恐,而但月光转移是时候,他才敢去偷看那月亮。

    心里悄悄感慨道:"真美啊。"

    多年后的九韶仍会回忆起当年中秋月。

    此生惟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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