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晚春,晨起时降了场雨,不大,淅淅沥沥的,直到傍晚还未停歇。

    雨水滴在街上的青石板路上,溅起“滴答—滴答—”的声响,街边小贩吆喝着叫卖声,穿着粗布衣的人干了一天活,歇下来凑在一起谈着闲话。

    “昨天护国公府的昏礼闹了个大笑话,可惜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谁不说啊,那小姐也是个傻的。小丫鬟还怀了护国公府三公子的孩子,一头撞死毁了昏礼。”

    “就这样,三公子被赶出家门,小姐跟着也和家里决裂一块走了!”

    “驾——”马鞭抽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激起一朵朵水花,马鞭声后紧随着马蹄声破空而来。

    只见街边远处一匹骏马驰骋而来,马背上坐着一名身穿飞燕草蓝劲装的矜贵少年,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挥动马鞭,甩在地上噼啪作响。

    路边摆摊的小贩和行人纷纷往街边靠,露出一条平坦宽敞的大道,供少年策马离去。

    言溪挽着右手衣袖,手腕轻盈的执着笔在砚台里转个圈,蘸饱墨,在砚台边舔掉多余墨汁,流水行云般在纸上书写。

    听到街上喧闹声,言溪抬眼看去,枣红色的骏马一溜烟跑过,来不及看清马背上的少年,留下满街百姓望着远处不忿后忍气吞声。

    言溪轻啧一声,正想再垂头写字,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悬着手腕一顿,言溪垂头看,墨水滴到宣纸上,好好一副字帖,临收尾蹲锋时斩了卷。

    有道:“蹲锋,驻笔下衄是也,夫有超者,必先蹲之。”「1」这幅字毁了。

    “世子殿下可真是潇洒,官道上跑马,就不怕明日御史参你?”言溪搁下毛笔,转身顺势坐下,不咸不淡地问。

    陈淮书一把扯掉暗蓝色抹额,取出里面藏着的珍珠抛给言溪:“我这人就喜欢在官道上跑马,别的地都不稀罕,先不说这个,你看看这珠子是个什么物件儿?”说着,拉了把椅子坐下。

    言溪伸手接住珍珠,疑惑地问:“这就是那女子要传出来的信物?”

    “看成色大小,是东珠。”言溪仔细摩挲察看,眼神犀利地看向陈淮书,质问道:“本朝只有历代皇后才能佩戴,这丫鬟曾经近身伺候过皇后,后宫的手什么时候伸的这么长了?”

    听言溪说这珠子是皇后的,陈淮书慢慢直起身子,杏仁眼微眯,盯着珠子思索开口:“未必,若她真是皇后的人,何必冒死配合咱们演着么一出戏?”

    言溪吩咐侍女收好珠子,正色道:“先不论珠子,此事我日后调查。先说正事,他们二人现在到哪里了?”

    “从盛京城出发,一路途径梁州到临安郡,先探一探沿途情况,再顺势跟着难民北上到我封地徐州。”

    事情来的蹊跷,吏部侍郎举荐两任鸿蒙郡郡守,接连暴毙,现在鸿蒙郡那边压不住了,大批百姓从南边要往北迁,周围挨着鸿蒙郡的临安郡和襄郡也有骚动。

    这三个郡都是最南边的,要是人走城空,边线外的小国必定蠢蠢欲动。就是有驻边军在,没有百姓耕作供粮,真打起来撑不了多久。

    消息是吏部侍郎的人连夜送回来的,现在动静还不大,赶巧婚期到了,两家联合演了出戏,只为保全吏部侍郎独女罗锦竹。

    护国公府三公子程骞甘愿背负负心汉的骂名,找了个小丫鬟演一出“外室怀着身孕,婚宴上逼迫刚过门夫人”的戏码。

    那丫鬟答应的干脆利落,只说她妹妹曾交给她一颗珠子,求他们帮她找到妹妹。

    那时答应得痛快,不过看眼下情形,这珠子牵扯太大。

    事关好友安危,言溪硬着头皮也得接下。

    “明日我进宫,会找机会探探这颗珠子的来历。”言溪叹口气,敛起愁容,又端起那副贵女做派,说道:“婚宴结束,想必世子也要回封地了。我不日也要回祖籍,烦劳世子告知他们夫妻二人,我总要亲眼看到才放心。”

    灯火阑珊下,少女额间描着竹绿色的翡翠袅羽毛的翠钿,描的秋娘眉,涂上极光红色的口脂,脸上略施薄粉便显得明艳动人,偏又一股浑然天成的端庄贵气。

    言溪言笑晏晏,梁上的花灯暖光照在她脸上,明艳掩了一分,庄重又添了三分,周身气度就是盛京城里第一等贵女。

    陈淮书放在身侧的手指敲动几下,漫不经心地看着言溪,没接话又问:“开春快农耕了,西域那边儿要打仗,言将军不回西域反而回祖籍吗?”

    木桌上沏的茶渗出氤氲水气,依依袅袅地往上飘,房间充斥着淡淡茶香。

    隔着水雾,言溪依旧笑着看陈淮书,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世子殿下对西域还有研究?每年无外乎什么时候出兵西域,我都摸不出时间,不想世子竟是个用兵大才?”

    话说的一针见血,陈淮书觉得挺没劲,都是披着羊皮的狐狸,凑在一处装什么?

    雨声渐渐消失,房间外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应当是天黑了。

    两人选这处酒楼谈话,听闻是言家的产业,加上守在暗处的侍卫,不必担心被旁人听去。

    话说的越多越错,言溪抛出话茬,陈淮书都不接,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

    三番五次不正面回答,言溪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不满的和他对视,强忍下怒火,佯装平淡道:“既然世子无话可说,小女也不强求,咱们就此别过。”

    听出言溪语气中的恼怒,陈淮书翘起椅子,抬手拦住言溪的身形,偏着头吊儿郎当看她,语气尽是戏谑:“这就着急了?言二小姐就这点耐心,我也没说不回答,是吧?”

    这厮不愧是纨绔子弟中的翘楚,装出来的比其他更甚,气的言溪牙疼。

    言溪被拦在原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淮书,嘲讽道:“世子爷这是面具戴久了,怕是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人不可忘本,我哪儿敢啊!”陈淮书踹了一脚桌子,借着力和言溪拉开距离,仍笑着说。

    “今年天冷,耕种的时间往后推,约莫春耕结束言将军就该启程回西域三府了。”陈淮书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呷一口,继续道:“南边以鸿蒙郡为首,周遭可都是产粮大郡,这一乱,不光民心动荡,边疆供粮也是问题。”

    “你怎知边疆没有存粮?”言溪强装镇定。

    “有没有,小姐心里不知道吗?”陈淮书平静反问,他那双眼是漂亮的杏仁眼,眼头眼尾都偏尖,含笑时显温柔,不笑时显稳重。

    言溪原本当他幼年丧父,而后丧母,局势所迫戴上面具壳子,想借此掩人耳目,保全自己。

    现在看,不是局势逼迫他,是他这人另有所谋。

    人在千里之外的徐州,对中原九州、西域三府、南边七郡了解颇深,怕是北疆他都敢伸手碰一碰!

    两人相互看着,都没再出声,周围静的出奇,外面嘈杂的人声听不见,心跳声听不见,呼吸声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吹来一阵风,半掩的格扇窗被推开。

    风顺着吹进,撩起言溪额前的碎发,吹的陈淮书身后束发随着风微微摆动。

    言溪静静地站着看他,想不出他所谋为何?

    人活在世,穷极一生所求,无外乎财、权、色三种,这三种陈淮书都不缺。

    言溪回想起,陈淮书在书中结局是发配北疆,战死沙场,尸首被做成人皮鼓。

    命书这东西,几笔就定下他们生死,可言溪不服,既然让她知晓命运不公,那她就要自己搏出一条路来!

    她自知没那么大能耐,能够逆天改命救自己都不一定,旁人因果不是她一力可改的。

    说来也是唏嘘,言溪的下场也不比陈淮书好多少,她死在西域人的蛊虫下,油尽灯枯时,皮肤和枯木一般干柴。

    她定定道:“陈淮书,离北疆远点。”

    这是言溪仅能做的,日后结局,只看他造化。

    风吹的有点大,显得言溪身形单薄,可她又坚定有力地站在原地一步未挪,平白让陈淮书觉得她隐隐有一股力量。

    他起身要去合上窗,刚要关上时停手,看着远处一言不发。

    陈淮书从前只道,言溪和那些小姐们一样,摆着优雅架子,学些琴棋书画,得了才女名声,不外如此。

    实则对于权利纷争,隐藏在暗处的诡谲,毫不知情。

    那番交谈,言溪面子功夫做的极好,冷静自持,说话避重就轻。

    陈淮书刚才盯了她半晌,那温柔端庄的样子毫无瑕疵,陈淮书知道他今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因利同则伪合!

    这道理陈淮书懂,言溪也懂,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言溪见他没接话,也顺着他的视线转身一望。

    浓重夜色下,是山。

    “世子也喜欢青山吗?”远处的山叫叠翠峰,山川起伏,高耸入云,山峰上常年萦绕着雾气。

    “风景虽美,美则美矣。”陈淮书慢慢直起身,拢了拢衣袍,收起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开口。

    言溪一偏头,陈淮书眺望的样子映入眼帘。眼眸镀了层光,看着温润些,薄薄的皮肉包裹着下颌骨,和高挺的鼻梁勾画出轮廓清晰的侧脸。

    周身气息少了随性和放荡,多了分淡漠。

    话说尽了,言溪见他神态,打算就此别过。依依袅袅的迈步离开,轻声拜别:“不打扰世子雅兴了。”

    陈淮书这瞬淡漠才是他原本的样子,言溪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提醒他的,他日后必定会成为言溪的阻碍。

    “言二姑娘慢走,路上小心。”

    言溪没回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陈淮书站在窗边看着,直到她弯腰进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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