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暑期回家,只有七天的休整时间。S大的军训比较特殊,安排在大一学年结束之后,大二开学前的一个月,军训期间还开了个「小学期」,要求白天军训,晚上选择学习一门最感兴趣的跨专业通识课程,给算3个学分。我的整个七月都在舞蹈团的训练和比赛中度过,戏剧社的表演属于酱油党,客串了一个卖花姑娘的小角色。

    我妈把我这七天的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把我这个给她长脸的“别人家的孩子”,像商场里的模特一样挂在橱窗上来回展示,是她的保留节目。作为N市三甲医院的药剂师,当然少不了拉我到医院转一圈,让各科室的医生护士们,对我目前的样貌进行一番点评,最后得出“果然还是妈妈比较美”的结论。

    药房姚主任把我拉到身边,掐了一把我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知道我不爱吃甜食,往我兜里塞了几颗话梅糖。她跟我妈是快三十年的同僚了,两个人的交情可以回溯到少女时代,从我妈单身到结婚,再到看着我长大的情分:“梨梨,怎么感觉你比去年清瘦了一圈,千万别因为爱美拼命减肥,阿姨瞧你气色有点不大好”。

    “这孩子有多能吃你还不清楚,她前阵子参加全国舞蹈大赛,老师强制控体重呢。昨晚把我做的一桌菜和她奶奶包的几十个饺子都风卷残云了,估计是在S大吃不着什么好东西,饿坏了。关键这孩子光吃不胖,该吸收的营养还一点没落,浑身都是劲儿,她高中那会儿,保健科的罗主任就笑话我,简直是生了头小牛犊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梨梨那时候七岁吧,上二年级,当时我们都还在J市地区医院上班,你临时被外派学习,就把她放到我家里来寄宿了一周。第一顿饭就把我们全家都吓着了,太能吃了!要不是知道你厨艺好,她在家伙食好得很,我都要怀疑她被饿了好几天。我儿子本来挑食,被梨梨带着食欲都改善了,真是了不得。”

    我妈今天难得休假,不少老病号经过药房,她忙着打招呼,让我在大厅的圆柱边杵着等她。我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兜里的诺基亚5200震了一下,滑盖显示是安月苼发来的消息,问我几号回学校,等我练舞,最后的一句“想你”,让我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我妈神出鬼没就凑了过来:“咦,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悄咪咪这是给谁发消息呢”?

    做贼心虚的我,手忙脚乱拼命否认,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持续了四五秒,我腿一软,抵着柱子,差点摔倒,弱弱喊了一声:“妈,我头晕“。一旁的姚主任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摸了摸我额前细密的汗珠,脸色一肃:“霖苓,梨梨脸色发青,估计最近营养不良了,让她坐着缓一缓,待会你最好带她去查个血常规”。

    当年怀我的时候我妈食欲大增,体重也跟着吹气球,孕前80多斤,到孕七月时已经近140斤,出现了严重的妊娠高血压,情况危急,医生建议她舍弃这一胎保命,但得知风险是以后可能再无法生育,她坚决地选择了保我。最后,我早产两个月,顺产,还有足足6斤8两,浑身皱巴巴,裹满红一块白一块的胎膜,中气十足哭声嘹亮,新生儿室的婴儿跟着我全都嗷嗷大哭,接生的护士啧啧称奇,说这孩子有意思,出生第一天就领导力十足呢。

    我妈明显没把我的头晕当一回事,觉得姚主任小题大做。跟别的早产儿不同,除了天生弱视和贫血,我只在幼儿园发了次麻疹,中学时期偶尔几次早操的时候低血糖,偶尔换季的时候鼻炎发作,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生病,我妈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监督我拿第一上,甚至买保险的时候都直接跳过重疾险,按她的说法,根本不需要。

    血常规很快出了结果,血小板、红细胞、白细胞都比正常值略低一点,看起来就是最近过度劳累,精力透支,诱发了轻度贫血的老毛病。姚主任看了好一会儿我的化验单,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给我开了几盒东阿阿胶和益母草,让我带回学校好好补一补,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反复交代我要好好吃饭,规律作息,记得喝药。

    从N市回S大没有直达车,动车站离市区很远,费时费力,返校我还是选择了坐大巴,虽然还是要同站换乘,但在家有老爹开车送我,S市出了汽车站就有直达学校的公交。因为天生五感敏锐,长途卧铺这样鱼龙混杂的密闭空间,声音和气味都会倍数放大,我只能把香水喷在头发上,再用头发盖在脸上,才能熬过长途车内的颠簸嘈杂。

    说来也怪,我几乎没有体验过肠胃不适,这次回家的短短几天里,被全家老规矩海量投喂后,却出现了难以名状的消化不良,感觉原本弹性优越的胃袋,每次饭后就被紧箍咒束缚,动弹不得,莫名涌起一股的反酸和恶心。怕说出来大家觉得我大惊小怪,还是每餐都埋头默默吃很多,但进食后的身体,却失去了曾经的愉悦感。

    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觉得自己被抛进狂风大浪的汪洋之中,无规律地上下悬浮,哪怕把自己裹进头发里,试图用熟悉的气味抵御脑干的失灵,心脏还是被无形的大手猛地揪了起来,没忍住,胃液翻涌,一口吐了出来,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兜住。怎么回事,难道是晕车了吗?不适感将我击倒在卧铺上,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煎熬,大巴终于到站了。不同于N市湿润带草味的山城气息,S市是座发达的平原城市,也是繁忙的交通重镇,S大院墙外的国道上,每天都有无数辆大货车飞驰而过,干燥的空气中混合尘土和汽油的味道。偏安一隅的大学校园,娱乐项目稀缺,学术氛围浓厚,年轻不羁的灵魂在美丽的象牙塔中相遇,蠢蠢欲动。

    校门口的公交站前,有个欣长挺拔的少年,目若朗星般神色分明,鼻若远山般高耸挺直,风仪自若,天质自然,在人群中气质一骑绝尘,我的脑中蹦出无数华丽的辞藻。身边缀着几个的女孩,装作在等车,实际上在偷偷看他,时而埋头羞涩,时而窃窃私语。少年对这样的阵仗看起来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只四处张望,寻找我的身影。

    远远看见我在驶来的公交车上,少年嘴角微微勾起温暖的弧度,忍不住朝我挥了挥手,等公交到站,他已经迫不及待守在下客门的位置。见我下车,一手接过我的行李箱,一手接过我的双肩包,潇洒往肩上一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装作不经意捏了捏他健硕的肱二头肌,看他后背一紧,我自顾自哈哈大笑,小伎俩得逞的小得意。

    我还想故技重施,偷偷挠他痒痒,少年突然停下脚步,空出来的右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这回好了,换我原地全身僵硬。趁我愣神的片刻,少年自然牵起我的手,轻轻一拽,把我紧紧搂进怀里。他俯下身来,贴在我耳边低语:“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都没意识到我有多么喜欢你。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你是我一个人的小梨花了~”。

    被表白的瞬间,我整个人都懵了,好似在梨花漫天的春日,呼吸仿佛都已静止,身体轻轻被充满氢气,像气球一样漂浮了起来。转过神来,我虽羞红了脸,并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用力点了点头回应。心里的绚烂烟花,嘭一声炸向天空,绽放的声响震耳欲聋,云朵变成了七彩棉花糖,我的心脏,在云上高空弹跳,

    这个男孩,英俊,聪颖,勤奋,理性,在我们互为舞伴的三百多天中,哪怕排舞时肢体接触得紧贴在一起,他都时刻保持着绅士之手,哪怕投入时眼神交融得几近拉丝,他都能在放开我的那一刻瞬时冷静。平日里,我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到复杂的信息,有欣赏,有喜爱,有隐忍、有克制,但我们都默契地未曾逾越。

    前两天说着“我想你”的短信,已经是我接收到的,来自于他的,最外放的情感表达了,所以我才羞红了脸,还被我妈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息。世事难料,想念竟然只是预热,在返校高峰期,人流如织的校道上,这突如其来的牵手、拥抱和表白,才是真正地跨过了那条楚河汉界。我们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一起了。

    偶发的身体不适,分别的淡淡思念,踟蹰的浅浅暧昧,都在这亲密无间的拥抱和勇气可嘉的表白后化为乌有。懵懂了十八年的我,大家口中纯白高冷的“小梨花”,被温润如玉的偷心大盗,十九岁的美男子安月苼,从梨花树上亲手采摘了下来。从此以后,我既是家人疼爱的“梨梨”,也是朋友喜爱的“阿梨”,更是爱人怜惜的“小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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