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有迷信,以人魂殉剑,则剑通灵。

    可护国运,亦可颠覆国运。

    楚叶便是殉剑者。

    楚叶前世的故事不常跟我讲,不过有一次例外。

    学校不远处,有一条小吃街,以前是我常常和好友一块去,三个月来,楚叶在班里混的风生水起,深得理科班女生的欢心,是以一些小的聚会,大家都喜欢叫上楚叶。

    楚叶手里常把玩两块玉,有时只是望着玉佩发呆。

    那想必应该是“她”留下的东西。

    “楚叶,交一下班费。”班长拿着一个本子,几十块钱叠在本子后面,一边收钱一边记名字。

    楚叶回过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我深吸一口气,暗骂这万恶的封建主义……还是眼疾手快盖住金子,将手里的零钱递给班长。

    “哇~”宋时坏笑道,“某人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喽。”

    “楚叶没带零钱,借我的。”

    我脸不红心不跳把好友打发,心下叹道,楚叶生前应当不是皇亲贵胄便是世家公子,亦或是富商地主,否则怎么花钱这么大手大脚。

    “您老人家,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

    这么大一块金子,闪瞎了我的眼。

    楚叶无辜地看向我:“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照顾,我没有其他可以送给你们的东西。”

    一秒,两秒,三秒……

    好吧,我天生对狗狗眼不可抗拒。

    “那就多做一些劳动吧。比如……”我眨了眨眼睛,“今天的值日。”

    “以后,也不要直接拿出这些东西,”我认真地看着楚叶,“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比如,因盗墓入狱……

    周五的小吃摊上,人不出意外的多,我们一群学生坐在一处,点了些常吃的菜,到饮品时,几个男生跃跃欲试。

    “反正咱们离家都很近,不如试试那个……”

    “楚叶,你家在哪?一会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班长好心地提醒道。

    我看了眼楚叶,他依旧对着那两块玉发呆,“在我家附近。楚叶家是我家亲戚。”

    “那就好,怪不得楚叶这么照顾晚晚,今天的值日就是楚叶帮晚晚做的,我说,你们要再不辟谣,我就要传谣了哈!”好友调侃道。

    不一会服务员端上几瓶啤酒和鸡尾酒。

    都是度数很低的饮品,一个男生给楚叶倒上一大杯啤酒,摆出不醉不归的架势。

    像是要将这些天楚叶抢走的威风一件件算过来。

    楚叶这个人,干什么都似乎有一种执着到可怕的韧劲,不过三个月,这个从墓里出来的老古董的成绩已经在班级里遥遥领先,让我等新时代青年汗颜。

    楚叶皱着眉喝下一口,先是小声的咳嗽,掩着面,慢慢地像是要咳出了心肺。

    我拍着他的背,递给他一杯矿泉水。

    “楚叶,你对酒精过敏?”

    楚叶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

    说罢,竟直直倒在桌上,周围的目光都看过来,一时间热闹的小吃摊竟然有些安静。

    “不是,”那位劝酒的男生面对众女生责怪的眼神,心里一虚,“喝啤酒,能醉倒?”

    我挑眉:还是只喝一口……

    楚叶醉了,大半的身子靠在我身上,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一句话,平时越是端庄的人,醉起来越疯。

    “晚晚,需要我们帮忙吗?”

    几个女同学站在公交车站旁,向我们招手。

    楚叶越来越不老实,我刚想喊人帮忙,却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打着红伞的女人。

    惨白的妆容瘆人,红伞微微扬起,一双大眼竟是没有瞳孔,两个黑洞嵌在苍白的脸上,还时不时流出红血,顺着裙摆滴落在路上。

    其他人似乎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世界依旧正常运作。

    楚叶拉住我的袖子,那双琉璃色的瞳孔瞬间恢复了清明。

    “快走。”

    我定住神,朝那几个同学摆手,让他们赶快上车。

    偷偷回头,那女鬼远远跟着我们,距离把握的比物理老师的游标卡尺还要精确。

    “我不倒下,她不敢动你。”楚叶在我耳边道。

    一片茂盛的银杏树林出现在眼前,再往上就是一座山,当地有名的古墓,也是,楚叶的家。

    “晚晚真的不怕鬼,这一点和以前一点也不像了。”

    什么不怕鬼,我也是正常人好不好,除了反射弧有亿点长,当初遇到楚叶的第一天,回到家里,手脚后知后觉地发抖,靠在玄关缓了好久。

    “楚叶,”我鼓足勇气,“我就是我,高三一班的余晚晚,不管你是以何种目的接近我,楚叶,我当你是朋友,你当我是什么?”

    楚叶怔怔地看着我,一时忘了言语。良久,才磕磕巴巴道,“晚晚,是我冒昧了。”

    不是……现在那个女鬼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咱俩就开始内讧。

    这,这是对人家恶灵极其的不尊重!

    等一下,他叫我晚晚哎~

    楚叶不知何时身上换了一身洁白的长袍,长发松松地用发带束着,雌雄难辨。

    楚叶在我震惊的注视下,捏了个决,一挥袖,那红衣女鬼如同□□般炸开。

    银杏叶飞舞,挡住了女鬼飞溅的肢体。

    我瞠目结舌,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楚叶领着我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一路沉默不语。

    楚叶一停顿,走在后面的我直直撞向他。

    “晚晚在想什么?”

    我使劲摇了摇头,回过神小声道:“如果,是她的话,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脑子里后知后觉,全是刚刚他叫我晚晚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三分沙哑,七分无奈。

    “真的想知道?”

    “嗯!”我点点头,抬头看向他。

    少年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修长的手捏着我的脸颊,缓缓低头。

    “她会挂在我身上,向我撒娇,直到伯父下朝回家。”

    然后,失力般靠过来。

    我失去平衡,仰面倒在金黄的银杏叶堆。

    少年重重压在我身上,扬起片片落叶,飞向空中。

    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时间若能停留在这一刻。

    夕阳隔着云层照入我们的世界,银杏叶渡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冬日的夕阳带着一点神圣的意味,不再萧瑟。

    不知为何,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直觉,我和楚叶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每当他唤我一声晚晚,仿佛就有一层薄雾缓缓揭开。

    “晚晚,你知道殉剑吗?”

    夜幕渐渐降临,楚叶确实有些醉了,三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那么多话。

    “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原,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国家,他拥有很多金矿,不仅要向周围强大的国家交纳金银财宝,还要对他们俯首称臣。”

    这是要讲故事了,我好整以暇,顺着他的话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一天,经常欺负他们的国家提出要和他们唯一的公主结亲,并许诺三年不犯边境。”

    我心里一紧,楚叶的声音像是海面经历了很久的波浪后平静的刹那。

    这是……他讲的故事,还是他的故事?

    “可是那公主早就嫁与朝中一位武将,并且还育有一子。”

    楚叶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皇上为了让公主再嫁,赐死了那位大臣,公主殿下性格刚烈,不愿受辱,自刎而死,随夫而去。那遗孤辗转流落到镇国将军府。”

    “然后呢?”

    “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生来属于战场,不带半分优容寡断。曾救过太子,也曾收复失地,还和镇国将军的女儿有过婚约。”

    “小将军军功越来越高,老皇帝忌惮他,懦弱的臣子也惧怕他,更讽刺的是,被他救过的太子,却看上了他的未婚妻。”

    “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时,殊不知,一场阴谋逐渐将他包围。”

    “太子联合国师,在朝堂上宣布,正锻造的护国圣剑需要一位同时拥有皇室血脉,又斩获千万亡魂的人来殉剑,未来百年国运才能通畅。”

    我深吸一口气:“这么离谱的借口也会有人信?”

    “小将军不过二十出头,不懂人情世故,一腔热血战场杀敌,也因其耿爽得罪了不少文臣,又有敌国的奸细搅动风云。”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位即将回城的少年将军。”

    “百姓呢?百姓不会反对吗?”

    楚叶继续道:“若是一个人为一件事奉献久了,别人就会当成理所应当,即使拿到了不少好处,但为了更大更远的好处,也不会站出来为你说话。”

    我有些不忍地问道:“镇国将军和那位姑娘呢?”

    “那天,镇国将军府准备着喜事,等着回城的小将军前来迎亲,镇国将军和夫人都很高兴,那位小将军在镇国府住了那么久,他们早就把他当做了亲生儿子,这场婚事后,更是亲上加亲。”

    “郡主早早就上好妆容,在闺房里等着新郎来迎亲。”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小将军早就被密旨带入了祭坛,要用全身的鲜血来完成圣剑的最后一道工序。”

    “他,没有反抗吗?”

    楚叶的表情依旧是无悲无喜,像是在讲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甚至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他不能反抗。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了的。只是最后,她还是来找他了,用那把剑。”

    “太子是不是用镇国将军一家来威胁你!”

    “楚叶,那个小将军其实就是你吧……你殉圣剑,她,殉了你……”

    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推测。

    有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楚叶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想的都是别人,才会那么傻,没了媳妇也没了命。

    爱恨嗔痴,没了,什么都没了。

    “不想复仇吗?”

    “心中若是被狠填满了,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事物,”

    月光照亮了每一片银杏叶,他倚着银杏树,正正看向我,

    “晚晚,我还有个牵挂之人,活在世上。是她唤醒了我的残魂。”

    “若是,她早就转世投生,早就将你忘的一干二净,早就遇到心上人。阿叶,你待如何?”

    “晚晚,我只是想陪陪她,上一世是我负了她,往后的生生世世,都是我欠了她的。”

    我心里莫名一疼,这便是他不愿离去的执念吗?

    “楚叶,我不是她。”

    “你……”楚叶叹了口气,“抱歉,我总是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在世间,但又忍不住去想,哪怕有一分可能,我也想要找到她。”

    “再像的人,经历过千年的轮回,哪怕是同一个人,也会变的。”

    “晚晚,死在圣剑下的人,是不能转世投胎的。”

    我有些惊讶:“没有例外吗?”

    “圣剑千年来沾染无数人的鲜血,也困住了我的魂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些亡魂的去向,”他苦笑道,“但我唯独找不到晚晚,我心中其实一直都在侥幸,找不到,是不是意味着晚晚还有一线生机,毕竟晚晚用圣剑自刎时,圣剑还没有完全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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