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觑片刻,按惯性翻墙的姜岱玥这才意识到不妥,“抱歉,旧日养成的劣习,失礼了。”

    离开夜娆柯劈头盖脸一通叱骂的踰墙,趣味性真是大打折扣,她慢吞吞收回腿,提起自己折返的意图。

    “方才走得匆忙,方公子,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当日夜娆柯拍着胸脯保证守院三年,可棺中暗无天日,黄粱一梦做多了,总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是问这个,连五感都变得如此迟钝,天道反噬着实不容小觑,此间事了,怕是要闭关修养一段时日了。

    端衡道君双唇微提,“大昭德宏三十五年,八月初二。”

    是巧合么?竟真和她决定寻先生取回陨天瑛当日的预感一致,只隔了短短一年。

    姜岱玥颇感意外,夜娆柯看似洒脱不着调,却有副不食言的傲骨,说好三个春秋,一年不到就卖她的宅院跑路 ……

    若非留下东风不夜楼的线索,说句玩笑话,吃绝户的中山狼也不过如此了。

    再次拜别姜岱玥,端衡道君敲了敲身侧自行隐匿的画轴,“你那座十里笼晴苑……”

    “诶!道君,说好过时不候,十里笼晴苑,下一场赌局再说吧,告辞!”

    卷中的东方既明忽隐忽现,雀跃的表情压也压不住,迅速终断画面时还溢出串庆幸的怪笑。

    “……”

    有生之年头一次错失囊中之物,端衡道君完美的微笑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算上买坟亏损的四十五两,他又因姜岱玥而与那座耗费千万颗上品灵石打造的十里笼晴苑失之交臂了。

    罢了,另寻资源给那群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吧。

    秋来淫雨总霏霏,昨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笼罩在东庭上空的阴云难得散开。

    京华城城郊一处人迹罕至的院落中,耀阳透过稠密的桑榆,霎时将装横朴素的庭院衬得波光粼粼。

    伴随有节奏吱呀晃动的摇椅,曲调轻快的哼唱悠悠传来,歌声主人的心情此刻显然十分自得。

    晴日,好彩头啊!

    东方既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天可怜见,与道君的赌局屡战屡败,居然还能有运气躲过一回。

    道君方才的表情绝对是吃瘪吧?想想就觉得好笑啊,高深莫测的道君居然、居然能露出那种表情!

    晴空万里,袖口流苏随步伐微微摆动,鹅黄翻领武服的褐发少女脚步轻快,颈间的玉如意散发出纯白光泽,正如她一双灵动的鹿眼。

    刚踏入院门就看到东方既明又在看他那幅青山丹霞图,只是这次不再苦大仇深,满面潦草胡渣的脸上笑得眼角细纹都夹出来。

    于是徐渺渺凑上前,“东方前辈,您整日盯着画轴茶饭不思,可我横看竖看,就是幅山水画啊。”

    “苍玄排名第七的天级一品灵兵无声诗,若让你看穿玄机,我们丹青阁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东方既明轻哼一声,“如何,昨夜有魔修劫狱么?”

    “哈哈!”少女摸着鼻子,眼神飘忽,“前辈你料事如神,确实没有。”

    “早说了让你们师兄妹安心去残花道,机缘可遇不可求,天道将勘破三十六苦雨阵的重担落在你们头上,不刻苦修炼保护百姓,反而管这些杂事……”

    牛鼻子道士唠叨起来没完,徐渺渺按照师兄的叮嘱,压着火气耐心解释。

    “前辈,路遇不平绕道而行,你也知道这是我哥一贯的作风,拯救百姓这事抛开我哥,其实我愿意的不得了!”

    “但是我们北冥人护短,我哥开春受了天大的冤屈,又是东庭监察司扣押又是问心使搜魂,别说他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想起徐晏搜魂后短暂失忆自认是邪修的凶残言行,徐渺渺打了个寒颤。

    痛殴自己人还不算,还为点蝇头小利坑她去给疯女人做打手,虽说最后大发慈悲救她出来了,但那邪魔聚集的鬼地方是人待的么!

    她几乎是在咆哮了,“所以不亲眼看到那个七皇子狗头落地!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前辈你死了这条心吧!”

    刀修少女说完便扬长而去,徒留东方既明愣在原地,他揉着被吼得生疼的耳朵,半晌才回过神。

    又没强押他们去,师兄妹脾性半斤八两,好端端的丫头像个炮仗,他没聋,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

    大昭德宏三十五年,八月十五。

    苍玄大陆东庭大昭王城,翁城午炮准时响起,声震京华,钉防严密结实的囚车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市口抵达刑场。

    囚车中的黥面囚徒是个四十五六的中年男子,瘦削脸庞依稀可见几分少年时风采,只是面白发灰,周身萦绕着一股常年纵情声色的阴鸷死气。

    有好事者道,“这可是最受陛下宠爱的七皇子,听闻他母族乃长陵段氏,背后还有位老将军舅父,真要斩首示众啊?”

    “可不能叫七皇子!”獐头鼠目的男子出声纠正,“苏明稹犯谋逆大罪,现在是庶民哩!”

    一长脸游侠奇道,“谋逆者按罪当诛,可也从未有当众斩皇子的先例,大昭的律法竟已严格至此么?”

    “何止啊!”山羊胡的老翁悠悠道,“苏明稹设私狱虐杀官员百姓,收贿银建妓馆赌坊,暗害前任皇储……又与大太监勾结欲下毒弑君,三十二重罪并罚,陛下这才将他贬为庶人斩首示众。”

    “那长陵段氏就没有不满?”

    “段老将军的独子段旭死了,段氏一族正满苍玄捉贼人呢,哪顾得上一个庶民!”

    游侠不是寡闻之人,听过些许苍玄修行者的传说,“段旭?他不是拜入仙门了么?听说还是越蜉蝣的化神境修士……那贼人也是修士?”

    “问得好!”老翁描述起那日景象来。

    去岁隆冬,段旭于苏明稹的东风不夜楼中遇害身亡,那贼人执一柄冷剑傲然而立,而段旭正倒在血泊里,胸前似有利物穿心而过。

    人赃并获,贼人却拒不认罪,苍玄法则规定,修士在东庭境内如有冤屈,东庭监察司可派问心使搜魂断罪。

    “结果搜完魂还真不是那剑修所为,段氏只能放人重新捉贼人,你说这天大地大,哪个知道上哪儿找去,分明成悬案喽!”

    “不过那被搜魂的剑修还真是条汉子,多少人扛不住屈打成招,他硬是给挺过去了,还全须全尾走出了监察司!”

    “听闻他从北冥逍遥宗一座叫太荒岛的仙屿来,叫徐……”老翁苦恼地揉着额角,那剑修的名字实在普通,什么来着?

    “太荒岛徐晏?”

    “不错,正是此名!”

    老翁向声源看去——是位绿罗衣、头簪翡翠的佩剑男子,大昭为凡人安居之所,修士也偶有出没,此人容貌不俗,举手投足有仙人之姿,是修行者无疑了。

    “莫非仙长认识此人?”

    绿衣剑修正是东庭万剑宗掌门亲传弟子榆白,他意味深长道,“徐晏兄是我旧友,经年一别,我竟不知他逢此大难……”

    闭关修炼一载,二十日前才修至金丹后境出关,师尊就派他和祁子闻带新弟子们入世历练。

    死对头徐晏难得倒霉,居然就这样错过了!

    见苏明稹被刑柱所缚,人群忽站出一个大汉,“苏明稹,你这厮作恶多端鱼肉百姓,七皇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被斩首示众!你罪有应得!”

    周遭落井下石的窃窃私语不少,嫌命长自己站出来的蠢货还是头一个。

    苏明稹细长黑眸闪过几分轻蔑,因长时间缺水而皲裂的乌唇动了动,“狗东西,劳驾问一句,我是辱过你老母还是欺过你妻儿?”

    “休要胡言!你荒淫无度辜恩负义,多少忠义之士皆葬你东风不夜楼中,我今日不过是替亡魂鸣不平罢了!”

    “哦?”

    苏明稹嫌恶地将视线从大汉足下那双质地精美的月华纹皂靴挪开。

    “三年两个月零六天前,楼中那具尸体是你运去城郊乱坟岗的吧?怎么,十两金的酬金不够花?死人身上扒鞋穿,也不嫌晦气。”

    围观众人听到此处,纷纷掩鼻后退,徒留那大汉在原地尴尬。

    苏明稹扫视一周围观众人,“你们若真与我有旧仇,想砸也便砸吧,不过我一惯睚眦必报,倘若今日没死成,诸位可要当心呐!”

    被他凶狠目光所慑,众人更不敢扔出手中的烂菜腐蛋,纷纷又向后退了退。

    到底是昔日的皇子,且不说没死成如何如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被暗处的余党盯上……

    看热闹而已,可别溅一身血才是。

    ……

    午时三刻,刽子手手起刀落,耀眼的猩红血雨喷溅,一颗头颅骨碌碌滚下刑台,鲜血涌出,蔓延晕染大片地面。

    刑台百米开外的西北角,是一座三层高陈设老旧的古茶肆,虽说他家的茶韵连相邻酒楼白赠的陈茶都比不过,但胜在视野绝佳,客源更是一茬接一茬。

    现场观刑的人摩肩接踵,在茶肆吃一盏闲茶、坐看闹市车水马龙的人也不少。

    呸!

    什么破茶!又苦又涩又咸又甜,和二师姐煮的莲子羹一样歹毒!怪不得哥只肯点一杯!

    一碟花生一盏茶,那跑堂再三确认时,看她的眼神简直写满了兄长无德的怜悯。

    徐渺渺‘噔’地放下手中陶杯,桌腿翘边的朱褐漆皮摇摇欲坠好半天,终于不负所期地身首异处。

    “哥,不枉你千辛万苦搜集证据,亲眼看那个坏东西狗头落地,解气!就是可惜逮不到那个魔修……”

    她拈起颗盐渍花生扔入口中。

    “当时你手中还没有苏明稹买卖生人灵根的实证,按那个魔修隔空行凶后立刻消匿的魔息看,他修为应该很强劲,为什么非要用阵法把你挪到东风不夜楼里去啊?”

    “陷害也没成,斩草不除根,简直多此一举……而且还故意留下和苏明稹勾结的线索,眼下人都成无头尸了还不现身,真就只是诓我们来做看客不成?”

    “徐小五,说人家是狗前,先问过你那狗啃过的脑子,我是不是说过,心拙口夯也没什么,但至少拨草瞻风的目力不能丢?”

    在徐渺渺对面,深青翻领劲装的男子墨色长发高高扎起,皮革制的腰封与护腕上皆缀着几颗绯红赤金石。

    他生有一对异瞳,一眸漆黑如点墨,一眸湛蓝似溟涨——正是曾陷搜魂风波的当事人,北冥逍遥宗太荒岛的剑修徐晏。

    将墨色阴沉木剑匣重新挎起,他收回锐利如鹰的视线,好笑地看着一脸不服的徐渺渺。

    “说过的话一句不记,花过的灵石一颗不少,我该夸你狗记性么?你再不看着他头颅,怕是真要不翼而飞了才是。”

    血沥沥的邢场上。

    两三黑鸦在尸身血肉模糊的脖颈处狠叨两喙,又张开双翅扑棱棱箭也似的飞走了。

    人群一哄而散,角落里,一条膘肥体壮的黑狗趁乱叼起那颗脑袋,它獠牙外露,毛发沾满汗渍,一看就是城郊乱坟岗的常客。

    路遇阴沉狞恶的恶犬,人总要退避三舍的,因此黑狗畅通无阻地穿行在人潮中,瞬间奔得只剩个拳头大的黑点。

    “我操——”

    徐渺渺扛起龙阙就往外冲。

    “天杀的魔修偷梁换柱!躯干是傀儡,就剩颗头是真的,自己不来把黑棘兽当狗使唤!!”

    好样的,徐小五。

    紧随其后的徐晏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上挑,看禁书,进赌坊,还出口成脏。

    知道的是海上仙屿,不知道的,只怕还当太荒岛是什么五毒俱全的不测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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