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剑?赌局?

    残花道幻境还真有幕后操手推波助澜,三人心中各生计较。

    若非姜岱玥未亲眼目睹那位自幽冥界孽欲海而来的光烈皇后生魂,桓懿帝招魂意图定不会如此迅疾坦露于人前。

    杀妻证道,为一己私欲斩杀枕边人羽化飞升,滑天下之大稽的邪门歪道,当年的人皇连这也信?

    说来她本不是轻信他人之人,只是观那女子气度,便知其不屑说谎。

    他人都看不明听不清的幽冥界秘辛,为何独独能让她知悉?

    孽欲海……

    想起那片翻滚的绯红岩浆,姜岱玥心知她目前的眼界就如同浩瀚沧海的渺然一粟,远不足以解开这些谜题。

    往后,她还需要查阅更多的典籍,去向更多的地方。

    东方前辈曾屡次提及幻境中三十六苦雨阵,凡邪魔阵法,必祸及一方。

    事关苍生万民,竟只换来幕后妖魔轻飘飘一句赌局。

    徐晏不怒反笑,“谁跟你赌了?经过本人同意没有?”

    徐渺渺则简单粗暴许多:“你才是妖人!敢这么说我哥的宝贝灵剑,你死定了!你这……”

    敌暗我明,贸然开罪不是明智之选,姜岱玥对此举不甚赞同。

    好在徐晏适时打断道,“小五,出门在外言行收敛些,灵剑宝不宝贝的,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他理了理鬓边碎发,话风一转,“它害羞不肯见人,合该是个没皮没脸的老孽障。”

    姜岱玥:“……”

    失敬,虽说是替徐渺渺担下仇怨,但论惹祸的本领,这剑修一人当独占鳌头。

    咔擦——

    一片空茫之中,细碎冰霜凝洁的声音尤为清晰,三人随即都听见了远处滚滚的尖锐呼啸。

    姜岱玥方才没有错过徐晏状似无意触碰耳边赤玉蛇饰的动作。

    那赤玉有一瞬透着五色虹光,绝非寻常灵宝,既是刻意激怒,对方暴起必在预料之中。

    她有些期待徐晏要如何应对这铺天盖地的杀意。

    不曾想山雨欲来之际,吞没天地的可怖寒潮忽被另一道冷淡男声拦截。

    “你我赌局,不必牵扯他人,三十六苦雨阵第一重,你输了。”

    姜岱玥不合时宜地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只是相较于记忆中更冷、更不通人情。

    凛风肆虐刹那,果真收敛了杀意,“死小子,算你走运!不过你这柄剑古怪非常,我大发慈悲替你看顾一二如何?”

    话音刚落,徐晏背后的黑色剑匣便应声飞入天际,他本要去拦,却见孤月剑好端端立在剑灵虚影身侧。

    剑灵见他瞧来,似乎还愣了一下,随即又微微欠身,平举剑身欲递还给他。

    这剑灵……似人非人……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姜岱玥此时无暇顾及徐晏的怀疑,神魂深处的凄厉鹰鸣正一声接一声,搅得她头晕目眩。

    是了,她此时应当就寝在东庭武胜镇的别风客舍,此处是梦境,而梦境总有结束时刻——她要醒了。

    “剑主,吾魂魄不稳,将陷入沉睡。”她强撑起精神,对忽隐忽现的师兄妹二人道,“必要时刻,吾自会苏醒助您。”

    彻底消散前,她看见孤月剑失去支撑被凛风掠走,看见徐渺渺挠着头自言自语,“这话好耳熟啊……”

    说来说去换汤不换药,也就徐渺渺察觉不出这是推辞,这刀修少女属实耿直到让人不禁莞尔。

    至于徐晏后续的反应,姜岱玥便一概不知了。

    南柯一梦,凡尘却只消须臾。

    咚——咚!咚!咚!咚!

    外面梆声混着锣声连响五下,一慢四快,此刻正逢寅卯交替,也就是说,这一夜仅仅过了三个时辰。

    姜岱玥攥着手中透色的琉璃骨珠,神色有些凝重。

    醒来时,这颗残花道幻境中明禅圆寂所化的舍利子,就躺在她掌心。

    受佛法恩惠本是大机缘,但机缘得来太过轻易也绝非好事。

    感受到她的视线,周身散着点点荧光的舍利子,突然化作一束光钻入她心府。

    姜岱玥进阶了,练气中境。

    这颗据说吃下去就会成为元婴大圆满境修士的灵宝,并未涌现出磅礴的力量助她跨越几个大境界。

    这股力量微乎其微,堪堪只让她向前了一小步,不过能到练气中境已经足够了。

    体内涌动的修为还未巩固,她心满意足闭目打坐,比起一步登天,这才是杂鱼该有的机缘。

    ……

    “萝白祛皮切丝,佐以腊肠、香菰、胡粉若干,烩黏米浆,笼屉猛蒸,微火慢煎……”

    “哺入口,金黄焦脆,咸香软糯。”

    夏蛮放下手中食单,吞了吞口水,“阿玥姐,你可真厉害,南国的古法萝卜糕,看一次就会了!”

    别风客舍毗邻住着户木工,主家唤作夏滔,夏蛮正是这家的女儿,与何季青年纪相仿,二人是自幼的玩伴。

    她在家中的境遇有些窘相,母亲病故后父亲再娶,下头还有个续弦出的幼弟,是以平日总来此躲清闲。

    “是吗?”姜岱玥笑眯眯分拣出一碟,“我与南国,或许有着宿世缘分吧。”

    她当然不是仅凭一张笼统食单就全然掌握食材做法的那种人。

    事实上,要历经屡次试错,她才能将食物做成常人所喜的滋味。

    唯独出自南国的食物,却熟练地仿佛曾有人千百次耐心传授过一般。

    若说她被严叔从西境捡回前与南国没有关联,她是绝不相信的。

    满眼放光的夏蛮丝毫没听清,一边朝嘴里塞着萝卜糕,一边止不住夸赞,“唔!真的很好吃呢!”

    吃着吃着,总算想起坐在东厨门口神游天外的玩伴,“喂!何季青!快来吃新鲜出炉的萝卜糕!”

    檐下听雨的麻衣小少年置若罔闻,好半晌才晃晃悠悠靠窗边坐下,也不做声,木然地夹起一块慢慢咀嚼。

    何季青本是再跳脱不过的性子,这异样惹得姜岱玥都不住侧目——

    ——然后就瞥见夏蛮紧了紧手中竹著,脸上悦色凝结下来。

    误会,总在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诞生,有的人会选择带着误会缄口不言老死不相往来,而有的人……

    姜岱玥反身走回灶台,掩住双耳暗数三个数。

    果然夏蛮皱眉忍了又忍,最后啪地一拍桌,声势惊天动地。

    “姓何的,你有完吗?!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说漏嘴,是你自己没藏好包袱,婆婆才从我这诈出来的!你怨我也要有个度,成日甩脸给谁看?!”

    巨响吓得何季青一激灵,他愕然回神,哭笑不得道,“啊?小蛮,此事责任在我,我怨你做什么?”

    夏蛮怒目圆睁,“那你一早上不理人?!”

    “我没有不理你,只是在想事情。”

    误会解除,夏蛮重新埋下头大快朵颐,“别告诉我你还想离家出走,你祖父的家法,你还想挨第二次?”

    “也不见得我还会被发现啊……”何季青挠着头小声嘀咕,“算了算了,言归正传。”

    “我……是在想……”他停顿片刻,犹豫该不该说下去。

    “在想客舍外那位白衣仙长?”

    何季青的异样是在见过今早客舍开张时那位不速之客开始的,那一幕恰好落在东厨檐下削萝卜的姜岱玥眼中。

    墨发白衣的道士,眉宇间郁气环绕,额上绘着一抹曲水道印,上来就直言要与主家一叙。

    谁料何其昌远远观望一眼便合上窗扇,支使孙儿何季青将其轰走。

    但那道士却十分执拗,也不入院,默然站在雨幕中,任凭小少年怎么劝也不肯离去。

    何季青大抵是想去推,结果一掌推上无形的屏障,而正中的道士不动如山。

    他近不了道士身,索性效仿其祖父眼不见心不烦的作风,浑当此人未曾来过。

    ——原来那道士竟是位修为收放自如、至少在金丹之上的修士。

    这下轮到何季青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了,“阿玥姐你怎么知道?!”

    姜岱玥心下诧异,就差把所思所想刻在脸上的人,莫非还当自己掩饰的很好?

    萝卜糕偏寒凉,多食伤脾,她为二人各添一盏热茶,“猜的,碰巧而已。”

    ……

    四下的虫鸣鸟啼寂不可闻,淅淅沥沥的急雨声如乱箭,偶而顺着长风斜敲入窗棂。

    姜岱玥注视着窗沿处汇积的浅浅水洼,“你今日观雨,感想如何?”

    “……”何季青自始至终心思就不在雨上,半天憋出一句,“就……挺大的。”

    “不想何时雨停么?”

    “也想过,雨一大,客舍不来客倒是小事,但若下个十天半月,怕要淹掉不少稻田,倘使再生了涝……但这是河工道该负责的事,我光想也没用。”

    滚热茶水下肚,乌沉的天闷雷依旧,何季青心头的云翳却因此散去许多。

    “天要下雨,我最多骂一句贼老天或者求一声龙王爷,至于其它,也就只能顺应自然了。”

    姜岱玥赞许道,“是这个理,那位仙长既不愿说明来意,且就随他去吧,说不定某日,他便会一五一十告知与你呢?”

    “但愿吧。”

    何季青一口郁气刚要有感而发,生生被不知何时从灶边拿来第二碟萝卜糕的夏蛮噎死腹中。

    “小蛮你别吃了给我留点!满满两碟萝卜糕我就吃了一块啊啊啊!”

    夏蛮嘴下不停,藏宝似的护住碟中仅剩的几块萝卜糕,含糊道,“锅里还有!你吃锅里的去!”

    “你少坑我,我听见了,剩下的萝卜糕阿玥姐要拿出去卖。”

    “啊?居然被你听见了!可恶!”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姜岱玥就伴着二人的嬉闹声撑伞迈开步,途径白衣修士身侧时,她从食盒中取出份热气腾腾的萝卜糕。

    “风雨凄凄,仙长,不妨先吃些热食?”

    她本以为会与何季青一样遭人冷落,谁知遇上除询问来意或速速离去的话题外,此人却是出奇温吞。

    “多谢小友好意,不必了。”

    听闻苍玄多数修士筑基后都奉行无须五谷、饮食风露的辟谷之术。

    姜岱玥对此理解不能,出于礼貌,还是问道,“仙长辟谷?”

    “这倒不是,我道内求诸己,不假外物,小友晚间若有剩余,届时再赠与小道吧。”

    原来是替她的营生买卖着想。

    姜岱玥不做纠缠,点点头快步而去,待到夜色沉沉时踏月归来,此人竟还形容狼狈地站在雨中。

    她走上前,“抱歉,今日萝卜糕售罄,没有剩余可赠仙长了。”

    白衣修士闻言直道无妨,顺带用术法修复了她手中纸伞的细微豁口。

    “小友令不虚行,何错之有?道法自然,若有缘,小道自会一饱口福。”

    这话与她宽慰何季青时可谓异曲同工,白日的交谈果然皆在其掌控之中,此人倒是坦荡非常。

    正当时,不远处压低的连声咳嗽混着鸣霖欲盖弥彰,又因少年人特定年岁独有的嘶哑而尤显突兀。

    别风客舍每日雷打不动亥时打样,是何季青在催促她入院。

    为避免露宿街头,姜岱玥匆匆拜别眼前人,“说的是,那仙长,明日再会?”

    “再会。”身后修士低低应声。

    古有尾生抱柱,今有修士自苦,她不由暗叹此人真是执着,也不知过往与何其昌究竟有何纠葛。

    不过萍水相逢,这并非该由她操心之事,三十六苦雨阵有第一重,就会有第二重,第三重。

    再过几个时辰,她或许又要在梦中遇见一个崭新的故事了。

    而这次的主人翁,又会是何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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