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笑不太合时宜,”风聿止说,同时收回手,他语气平静,只有话尾带点起伏,“抱歉。”

    简一闻言,合上了微张的嘴。她躺在地上,耸了耸肩。

    衣服随着动作摩擦地面,吊起来的心也随之荡下来。

    坦白讲,简一没觉得被冒犯到,相反,她觉得风聿止和她挺像的——两个自恋狂,且都小有姿色。

    毕竟,她先前回答风聿止“我知道”,这跟风聿止问出“喜欢我?”是一个性质。

    但想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她向来分得很清。

    有些话只该想想,不能说出来。

    简一还是坦言道:“不会,没关系。”

    比起风聿止的道歉,简一觉得他俩一块儿躺在地上聊天更“不合时宜”。

    那天的记忆对简一来说不太美好,细节忘了大半。

    她甚至记不清风聿止穿了什么衣服,只记得后来白染突然买饭归来,随着咔嚓一声,她和风聿止的狼狈照片就存在了白染手机里。

    之后,白染把那张照片设置成了微信朋友圈的背景,整整半个月。

    照片里,简一侧着头去躲避白染的镜头,而风聿止伸出右手遮住了简一的脸。

    他的手很大,再加上近大远小的物理规则,几乎遮住了简一的全脸,只漏出一点耳朵。从白染朋友圈保存照片的时候,简一才发现她自己的耳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那半个月里,简一曾多次抗议,让白染换掉这张照片。

    白染不从,他反驳:“他撬我墙角诶。”

    风聿止哪里撬墙角了……

    再说,她什么时候是白染的墙角了?

    报道日那天,当着白染的面,风聿止只是提醒了简一两句。

    风聿止说:“他喜欢的人有点多。”

    简一不讶异,只如实答:“这我不知道。”

    白染当时不恼,也不羞,甚至还朝简一挑了下眉,只是他随后把饭卡甩到桌面上的动作不小罢了。风聿止见状轻笑一下,然后用两指捏起桌面上的饭卡,同时对简一说了句:“你小心。”

    简一的视线从那张饭卡挪到风聿止脸上,然后又扫了白染一眼。

    她忍住笑,答:“好。”

    这一唱一和,白染的叛逆心又上来了。

    “好看的人谁不喜欢?你不喜欢?”白染反问,他是朝风聿止说的,于是没注意,羞红了脸的却是简一。

    接触下来,简一发现白染的性子还算凑活,除了把那张照放在朋友圈背景上泄愤,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简一还是把白染判定为一个性格还凑合的幼稚鬼,顺便把自己判定为一个色欲熏心的昏人。

    风聿止对朋友圈背景的事儿倒没什么所谓,尽管在照片里,他才是漏了脸的那个。

    略带窘迫的一日,开启了简一的高中生活。

    军训的最后两天,正赶上雨天。

    雨滴打在窗上,天气闷热更甚往常。

    七班,白染不知跟简一前桌许诺了什么好处,第一天下午就交换了座位。这会儿,白染正转过身趴在简一桌子上扯着哑嗓子喋喋不休。

    前两天军训,晚上教官带着大家跟别的班拉歌,白染积极过了头,嗓子哑了。

    “但咱班赢了呀。”白染这么解释,还挺得意。

    这会儿,也不见白染有一点儿爱护嗓子的意识,净知道扯着公鸭嗓叫唤。

    简一被他挤得只能用手腕支撑着太阳穴,蔫了吧唧地听着他嘟囔。

    白染还在“嘎嘎嘎”,她不耐烦:“安静会儿。”

    对于不讲究礼貌的白染,简一并不客气,第一周两人就怼得有来有回。但白染的“念经”并没停,听得简一眼皮子直往下栽。

    眼皮的间隙,简一窥见邻座的风聿止也趴在桌上,闭着眼小憩。

    “周末干嘛啊?”白染问。

    简一懒懒地睁开眼,瞧见白染面向风聿止那侧趴着,了解了白染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便又阖起眼。

    不出意料,没有回答声传来。

    风聿止也没理白染。

    “简一,周末干嘛?”白染不死心,调了个方向,扭过头换个人接着问。

    简一吸了口气,缓缓掀开了半个眼皮。

    这一掀,视线却意外偏移,她没注意白染可怜巴巴的神情,直接撞向了风聿止的眼眸。

    风聿止正望着她。

    简一也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说是困倦的,却带着一丝探究欲;说是好奇的,却给人懒散随意的感觉。

    霎时间,她的困倦消散,浑圆的眼睛回了神。

    白染等不到简一的回话,拧起了眉,抬头看了眼简一,又顺着简一的视线转过头去看风聿止。

    “风聿止睡觉呢,你看他干嘛?”白染说话直白,“他有我好看?”

    简一趁着白染抬起头的功夫,快速圈住自己的桌子桌面,面向墙壁趴下,把白染挤出她的地界。

    不理白染,是简一跟风聿止学习的好习惯。

    白染被俩人挤兑了两个回合,总算识趣,转回去骚扰他同桌。

    “确实比你好看,”简一虽没理白染,却已在心里回答,回答之余还蹦出句补充,“也比我好看。”

    这比较一出,简一的心怦怦跳,趴在桌上都能听见桌面与自己心跳的共振声。

    她咽了下口水,企图靠它来抑住心颤,无果。

    闭上眼,世界被心动惹得太聒噪。

    于是简一干脆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墙。

    她眼前的那方凸出柱面上,绘着一个简陋的爱心,爱心左右刻着两个拼音缩写。坐在这儿的第一天,简一就注意到了这块儿墙体,她想这大概是上一届学生留下的,一个并不隐晦的秘密。

    思绪又飞走了。

    简一是个足够敏锐的人,好处是她细腻柔软,坏处就是她总走神。她趴下面壁,本是想琢磨一下风聿止的那个眼神。

    她确定,风聿止刚在看她。

    看她什么呢,闭着眼休息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底隐隐约约有点儿答案,但她早知道,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先前的雨声淅淅沥沥,惹得人困乏。

    这会儿,雨势急转,猛烈地打在树上、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树叶被淋得发蔫儿;窗面上,一层新雨挤掉旧雨,将窗景虚化成了马赛克。天空黑压压一片,一道闪电劈来,短暂亮起一瞬;紧跟着,雷声轰隆,震得耳膜颤动。

    连环的隆隆声此起彼伏,全班人不约而同探头看向窗外。

    好像在学校时的极端天气总格外不同,班集体为大家提供了一张足够安全的世界末日体验卡。

    简一也循声看去,她手肘抵上桌面,牙尖咬着食指,扬起下巴,看向坠下雨水的乌云。

    风雨大作,教室里只剩黑白灰三色。

    暗处,余光中的注视变得抓眼。

    这份注视逼得简一将食指从牙间抽离,蜷缩起来,无处放置,只能悬在唇边。

    她下颌还是微扬,不曾变动,唯独眼眸向下瞥去,给予风聿止的注视以回视。

    原来并不是全班人都在乎雷声。

    风聿止就在看别的。

    又一道亮光闪过,又一阵轰隆声传来,像上天在为这个对视打光奏乐。

    不合时宜,白染转过身来,叫了声简一。好在,半秒后,他才舍得把头从窗户那儿挪向简一。

    半秒足以两人挪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但谁都没动。

    闪电再来,借给白染光线。

    看清楚对面二人的脸后,白染硬生生吞回已经到了嘴边儿的话。

    他的视线从风聿止脸上移到简一脸上,刚闭上的嘴又张开,他用眼眸在二人之间扫了三个来回。

    终于,白染说出了话来。

    他皱起鼻头,本就沙哑的嗓子近乎破音:“你俩在干嘛?”

    传到简一耳朵里,成了“嘎嘎嘎嘎嘎?”

    小鸭子没等到回答。

    啪嗒——

    一道机械跳动声响起,班内的日光灯被同学按亮。

    白染的同桌闻声转身,瞥了一眼,淡淡地回给白染:“对视呗,还能干嘛。”

    亮光之下,莫名的心虚与暗生的情愫都无处遁形。

    简一决定装死。

    她无视白染质询般的凝视,重新趴回桌上安静地看闪电。

    顺便瞥两眼风聿止头顶的呆毛。

    风聿止呢,在看着简一用她的眼神数他的发丝。

    这一场雨后,白染就总念叨着风聿止撬他墙角,借着这个由头,他没少从风聿止那儿捞好处。

    风聿止不反驳,也没赞同过,他就任着白染闹。

    因着莫名其妙的几个对视,白染把简一拉进了他的圈子。那是个认识了十来年的发小圈,倒是精简,只有风聿止和另一个女生。现在加了个简一进去。

    白染也没问简一乐不乐意。

    如果白染问,简一大概会说不乐意;但若是风聿止问她,简一会点点头。

    高一正式开学半个月后,简一才见到那个女孩。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间,走廊里热闹着。

    简一坐在班里杀数学题,一道接着一道。她杀题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风聿止在什么时候出去了。

    课间十分钟,预备占了三分钟。

    在下课后的第七分钟,预备铃声响起,简一放下手头的笔,抱臂审视自己笔下的成果。

    余光空荡荡,简一这才发现了风聿止不在位置上,她顺便瞧了一眼前座,白染也不在。

    简一没多想,她瞥了一眼黑板上的课表,随手探到桌洞中去翻找课本。

    下节语文课。

    她取出语文必修一,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看墙上那颗连接了两个缩写字母的爱心。

    主意一旦冒出,拦都拦不住。

    简一用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交替攀爬,最终目标是躺在桌子右上角的红色水笔。

    五秒后,一颗涂满墨水的红色爱心出现在简一语文必修一的扉页。

    爱心的左右空空如也,简一也没打算写谁的缩写。

    一方面,那太冒险了。

    简一是个会在日记里撒谎的人,她定不会将自己置于暴露的危险之中。

    她知道自己在用笔涂那爱心的空隙时在想谁就足够。

    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究竟该写不该。

    他们才认识不久,总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甚至,光画上这个爱心,就已经越界得厉害了。

    要说起来画这颗心的心思从何而起,简一只好把一切都埋怨给那方柱子,那个雨天,还有风聿止的那张脸。

    不过,合上笔盖,简一还是对纸上那颗圆润的心颇为满意。

    她窃喜,嘴角带着笑,随意瞄了眼钟表——关注时间是高中生的下意识习惯。

    只是,简一从钟表上收回的视线卡在中途,她的注意力被班级前门的动静抓走。

    她看见前门口,风聿止半倚着门框,手插口袋,面容柔和,看上去是在同对面的人说笑。

    简一的角度只瞧得见风聿止的侧脸。

    墙面分隔了风聿止与对面人,门框成了他们对话的小窗口。而风聿止低头的幅度与他先前看简一的幅度一致。

    霎时间,简一的笑容僵在唇边,窃喜不再,嘴角的存在感却变得十足强。

    似乎是为了印证简一的揣测。

    下一刻,墙的对面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虚握着拳,抵在风聿止的脸颊,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风聿止的眉梢。

    那人袖口的淡蓝色丝绸蝴蝶结飘带被风吹到风聿止脖间。

    简一看到风聿止摇了摇头,抽出口袋中的手,攥着对面人的手腕将她的指尖剥离。

    他一如往常那般柔和,望向对方时总带笑。

    上课铃声响,对面女孩才朝风聿止摆摆手,她袖口的蝴蝶结飘带随之晃动。

    风聿止转身的前一秒,简一故意将视线挪开,看向黑板正中央的圆形挂钟。

    钟表的秒针指着六。

    作为上课铃,威斯敏斯特钟声被截出十五秒,共十九个响声。

    第四声叮当响起时,风聿止开始迈步走向座位。

    余下的十五个响声不小,简一却好像能透过那喇叭的颤动声,听清楚秒针跳动的声音。

    哒——

    秒针跳动了五下,上课铃又响了六次,风聿止坐回了位置,语文老师站上了讲台。

    哒——

    秒针再跳七下,上课铃声落幕,白染才从后门跑进来,溜回座位。

    最后一道铃声的余音散去,语文老师才开口:“上课。”

    班长一声起立后,同学们起身鞠躬。

    简一站起身,她身旁,风聿止高挺,遮住了些直射来的日光。

    鞠躬时,简一低下头,看见了课本上那个红色的爱心。爱心的边缘晕出了一块由深到浅的水墨,像是摩擦的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

    大概是涂得太快也太满,于是干得太慢。

    她抬起胳膊,看了眼右手,干干净净的。于是她又看左手,将手背翻转后,这才看见了骨节上蹭到的红墨水。

    简一莫名哂笑一声,随后却又拧了下眉。

    语文老师迟迟不说“请坐”。于是班级内交头接耳,势要找出些没有好好起立鞠躬的叛徒。

    简一不想被揪出来,于是站得很直,尽管她刚鞠了个标准九十度的躬。

    风聿止就一点儿不心虚。

    余光里的他总那么显眼,简一拧着眉头,不看他,也知道他现在正低头看自己。

    坦白讲,简一有点儿怄气,于是故意忽视风聿止,不回应他的注视。

    但是她是在跟谁怄气呢?

    简一再次觉得自己可笑了,敏感又滑稽。

    终于,语文老师满意了台下整齐的站姿,同意大赦天下。

    “同学们好,请坐。”他说。

    坐下后,简一也决定赦免自己。

    她解开眉头的结,挤出了个微笑,看向风聿止,用无辜的神情问他:怎么了?

    贼喊捉贼——简一的社交准则第十条。

    她先问风聿止怎么了,就显现不出明明是她先发神经了。

    天才简一,她在心里自评。

    简一带着不爽却又得意洋洋,见风聿止没给反应,她心安理得地收回视线。

    语文老师开始调试幻灯片,台下学生等待着正式上课。

    在正式投入听课状态前,简一先完成了一件事儿。

    她捏起那支墨水干得很慢的红笔,拔开盖子,在那颗被晕开的爱心右端提笔写下二字:

    混蛋。

    写完,简一在心里“哼哼”了两声,像故事里的反派阶段性胜利后的小人得志。

    这样,她才总算是收拾好了心情,认真听起了课。

    投身于学海的时间总过得飞快,四十五分钟后,那十九声叮当如期而至。

    刚一下课,白染就带着兴奋劲儿跑向走廊。简一则拿出小本子记下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收好本子,她打算去洗下手背。

    凳子脚刚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简一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邻座的风聿止就拿出了一张单独包装的酒精湿巾。

    包装是绿色的,她记得很清楚。

    “手给我。”风聿止说,同时撕开湿巾的包装,扔进二人的共同财产垃圾袋里。

    简一转了转眼睛,决定不听他的。

    她仍要起身,可风聿止牵住她的手腕,强行将人扣留在位置上。

    于是简一只好作罢。

    她也满足于自己的作罢。

    她不递出手,风聿止就自己去取了。

    风聿止左手虚托起她的手腕,翻出她的手背朝着自己;右手中指借力抵着她的掌心,食指悬空,用拇指隔着湿巾在那块墨痕上摩擦。

    酒精湿巾擦过后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简一却没空感受这份舒服,她用幽怨神情注视着风聿止。

    “果然是个混蛋。”她小小声地咒骂。

    骂完,观察了两秒,又在心里庆幸风聿止没听见。

    简一的第二次得意洋洋被班级后门的动静打断。

    哒哒——两道敲击门框的声音响起。

    简一与风聿止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白染站在后门旁身后,摆出那副“吐槽风聿止撬墙角”的表情。

    简一无视白染,先注意到那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她穿着淡蓝色丝绸衬衫。在看到她袖口的丝绸蝴蝶结后,简一的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的手,同时下意识看向那个女孩的手。

    这样,桌缝旁,两人的中央就只剩下了风聿止悬空的手和他手心的那张染上了红墨水的湿巾。

    手背的酒精挥发,凉意刺激着简一的感官,她侧头看向风聿止,他却已经起身走向后门。

    简一只好退一步,望向另一个熟悉的白染。

    接到简一的视线,白染主动介绍。

    “她叫薛凛,”他说,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侧头去打量风聿止的脸色,看到风聿止一贯的面无表情后,白染补充道,“喜欢风聿止。”

    啊?

    “你好呀。”薛凛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打招呼道。

    简一眨了眨眼,在这个间隙里,她快速处理了一下这两节课间展露给她的信息。

    约五秒钟后,她缓缓点头,应声道:“哦。”

    她刻意不看风聿止一眼,再次低头,将目光聚焦于手背。

    上面的酒精几乎挥发干净了。

    没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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