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灯影寂寥。

    陡觉被冒犯的嫮儿推开嬴政,下床跑出去,留对方一脸错愕,心绪如潮水翻涌。

    虽说嫮儿下手很重,可嬴政睡了一夜就恢复如常。

    伤好一身轻,嬴政起身略活动了下筋骨,只觉嫮儿的灵药果然不凡,一夜之间伤口便恢复的毫无痕迹,非但如此,四肢百骸还充盈着一股灵力,浩浩汤汤似无尽江海,诧异着喃喃自语:“难道说这便是龙气?”

    脑中不由想起昨日嫮儿与他唇齿相接引渡龙气的情形,心下一阵悸动,决意出门去寻她。

    说来也怪,巫山分明是第一次来,却好似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十分熟悉。走过千瓣红碧桃花下的木制小径,在莺歌燕舞的山空中徘徊许久,终于来到一处瀑布旁边。

    深山幽瀑,下有深潭。旭日未升,晓月将落,莺啼花谷,蝶舞春山。举目四望,静寂空灵,恍若幽梦未醒。

    片刻,凝碧的潭水中忽有响动,正自诧异,却是嫮儿携着一身湿漉漉的水珠从水底钻出来,径直扑向他。

    嬴政被她扑到在地,揽着她的纤腰滚出几丈,而后坐起,相对愕然。

    破晓时分,寒气森然,嫮儿在屋外燃起篝火,把湿衣服一层层脱下来。

    嬴政慌忙别过去头,不敢多看一眼,心已被攻陷。

    “这里平时没有人来,所以我也不担心会被人看到。”嫮儿将头发理顺,随意解释着。

    “你也不在意被我看到吗?”嬴政脸发烫,不假思索搭着话。

    “你想看吗?”嫮儿瞪大眼睛问,接着道:“想看的话就把头转过来,我不会介意的。再说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都是大大方方的看。”

    “……”嬴政愕然,“以前?”

    他可不记得以前什么时候见过面。

    嫮儿眉心轻蹙喃喃道:“我已经不记得是多久的时光了,大概上万年以前吧!那时候你还是少帝东君,而我还没有学会讲话,一直就只会说两个字。”

    “嘁……”嬴政冷笑,只觉这神女娘娘的言语果然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这么说万年前我还是个神仙!”

    嫮儿没有直接回答,走上前凝着他的眼表情认真地问:“你饿不饿?”

    “……”嬴政无语,虽然此刻确实肚肠空空,可刚才谈论的话题似乎与此风马牛不相及。

    嫮儿牵起他的手一路小跑,跑到房屋东侧的琴台上,其上放置着一张甚为古雅的七弦素琴,抬手一拨,音色圆转清丽,高妙绝伦。

    嫮儿清灵的眼眸轻轻一动,按住他的肩膀令他坐下,一边道:“我呐有一个毛病,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喜欢听上些乐曲,你在这里弹琴,我去找吃的,如何?”

    嬴政虽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可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想拒绝,点头答允,待她走开,便开始拨弄琴弦,指尖流淌出的曲子以前从未弹奏过,却莫名的熟悉。弹了没多久就发觉不是他在拨弄琴弦,而是琴弦在控制他的手一重重拔高音调。

    “这琴……”嬴政惊骇,顿觉神魂激荡,刹那间跌入一重梦幻般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里的他不是秦王嬴政,而是昆仑山上的少帝东君。

    昆仑山之主西王母生性严酷颇具威势,那时候大地被皑皑白雪覆盖,并不见多少生灵。

    少帝东君却不喜这严寒的世界,便将自己的神魄凝成金乌神鸟飞上天宇,化作灼灼艳阳融化积雪,使得大地回春,万物滋生。

    可太阳融化掉了大半个昆仑雪山,连建在雪山之巅的昆仑神宫也坍塌了大半,西王母震怒,派出座下诸神诛杀少帝东君。

    少帝东君由此叛逃出昆仑神宫,一路向东南行去。到了巫山地界,眼见江水汤汤,山影飘渺,自己的神力也将耗尽,打算便以此处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于是不再前行。

    彼时的巫山灵气充盈,瑶花碧草尤为繁盛,正合少帝心意。

    他随意在山间漫游,不想西王母派来的风神飞廉和女仙旱魃这么快就追来了。

    只是这巫山之中似有禁制,风神和旱魃折腾许久居然无法进去,直到他们逼出了守护此处的灵魄。

    “我怎么说此处这么难进,原来是你这女鬼在作祟!既已身死,合该到幽冥地府报到,却留在这里给本尊制造麻烦,简直找死!”飞廉说着以风神袖射出百支风箭,直欲将眼前虚弱的灵体打散。

    少帝东君招来金乌神鸟张开羽翼阻下风箭,不急不徐地走出来淡淡道:“这巫山灵女不过是被你一身戾气吓到,才以神力凝聚屏障,好求自保,你因此便出手伤她,未免太狠了些!”

    飞廉见他现身,当即也不再纠结巫山灵女之事,而是召唤同来的女仙旱魃一起出手,不想刚祭出风神旗,竟被旱魃以三昧真火烧毁,登时又惊又怒。

    旱魃解释道:“这巫山灵女乃是吾父结义兄长炎帝之女,少时与我是同伴,可惜她未嫁而死,灵魄被封于巫山,并不是你口中的女鬼,而是失去了肉身的仙子,我不能看着你伤她!”

    少帝东君听闻这灵女的身世,心下对她收容自己颇为感激,遂道:“两位此刻来对付我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再过一段时间,等我神力衰弱到无法与你们对抗再来开战,到时候岂非容易的多?”

    旱魃本就不想与少帝为敌,立时回道:“少帝所言甚是,我们便在这周围守些时日也无妨。”

    “多谢!”少帝东君说罢,俯身抱起受伤的灵女朝深山中迤逦行去,一路上喋喋不休:“巫山这么大,看起来宝贝也不少,我可不可以到处挖一挖,找些想要的?”

    “这里依山傍水,肯定有不少美味,是山鹿脂香还是江中鱼肥?”

    “你喜欢踏月追星还是歌舞弦乐?”

    一堆问题没有一个得到回答,少帝也不恼,把她在青石床上放好,自己对面而坐,接着道:“我以前在昆仑宫的时候每天都是做这些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是时间久了厌烦了些。你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好不好?”

    嫮儿大约是听懂了的,自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瞧。乃是一面青铜宝镜,不管是谁揽镜自照,都能从里面看到她生前作为炎帝小女时的模样。

    少帝盯着镜中那雪肤花貌清妍娇媚的少女影看了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你父亲怜你未嫁身死,用这面宝镜将你生前的容颜保存下来,便是希望有一天路过此处的仙人能助你重铸肉身,好再度临世。可我偏偏即将陨身,此事究竟做还是不做?”

    他自顾自的沉思着,不知过了几日。傍晚时分,云霞织锦一般铺在山头,嫮儿躺在青石床上睡去,无数花鸟飞蝶盘桓在她的灵体四周。

    她睡至酣时精魄凝聚的最纯,便化成了一棵紫色灵芝草长在青岩上。少帝见状,取心头之血合并神力滋养灵芝。未几,灵芝化成了一个婉妙清丽的绝美少女仰面躺在青石上。

    睁开眼,便对守在身侧的少帝嫣然而笑,那神态极尽温柔缱绻,好像很清楚是谁救了自己,坐起身便用两条藕臂缠住少帝的脖颈不肯松开。

    “仙子,这么做是否唐突了些?”少帝一本正经地询问。

    可对方显然没有听懂,只是眨着眼睛看他,模样甚煞是柔婉可怜。

    于是少帝放弃了挣扎,琢磨着至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清清嗓子道:“你可以叫我东君!”

    嫮儿轻启朱唇唤道:“夫君!”

    少帝吃惊,慌忙纠正:“东君!”

    “夫君!”嫮儿接着叫。

    “……”少帝无奈而笑,“好吧!”

    刚修成肉身,嫮儿倒是不闲着,惦念他之前所言要在山中寻宝之事,遂拉拉他的衣袖,相携着朝巫山之心走去。

    果然少帝一眼看出此地藏有至宝,闭目卜算片刻,禁不住笑道:“原来这宝贝还有这等用途,倒是需好好炼化一下,将来可造福天地。”语毕施展术法剖山取心,乃是一块华光荧荧的宝玉。

    炼化玉石需要些时辰,嫮儿干等着觉得无趣,便召来一只赤狸骑在上面四处摘些奇珍异果酿成玉露琼浆用紫芝杯盛好,又采集月光凝在雪白的蚕丝上织成衣袍,再去江海之中取了蜃壳里最大的一颗珍珠合着玳瑁结成发冠,又攀上巫山之巅猎来犀牛角镶嵌荆山之玉制成腰带,最后在冰丝做的文履上凝上蛟龙鳞片。

    少帝刚炼化好玉石,就被嫮儿为他换上的衣冠带履惊到,只觉这等文饰灿然的宝带华服在昆仑宫也难以见到,心下甚是欢喜,又喝了许多山果酿的玉液琼浆,曲臂为枕在青石床上躺下看星星。

    嫮儿坐在他身侧收集着星星,打算等天亮以后再采集些朝霞的艳光给自己做一条项链。

    “我曾踏遍天地山河,想着在殒身之前或许能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我遇见了你!”少帝说着,微笑着抬手摸她的脸。

    四目相对,嫮儿在他的凝视中渐渐意乱情迷。少帝起身,手掌自她的脸颊移到颈后,温暖的掌心令嫮儿失神,手一松坠落了满床星光。

    沉默片刻,少帝叹息:“我曾以为自己的埋骨之地定然荒凉且寂寞,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你来与我作伴。可是嫮儿,以后这千万年的寂寞时光你又该如何度过?”

    想着又是一番犹豫,他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来做这神女的夫婿,再则嫮儿天真烂漫,怕是并不懂情念之事,大约也不该扰她心绪。

    睡醒的嫮儿吃到了有生之年最奇特的一顿早膳。

    “这个叫焦糖巧克力吐司,万年以后的男人都喜欢拿这个给女朋友做早餐,你尝尝!”

    听着少帝的一番不明所以的奇怪言论,嫮儿沉默片刻张开嘴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食物,吐司皮上还铺着一层脆脆的焦糖杏仁,再加上香醇的巧克力,果然十分美味。

    “那时候的人认为黑巧克力是一种爱情蜜语,所以这种东西只会送给心爱的女孩,好吃吗?”

    嫮儿点点头,看起来也是颇为喜欢,少帝便也像出现在万年后的男人一样,把吐司面包一口一口喂她吃完,看她一派餍足的模样,心念一动,牵动气海,只觉那里空荡荡的,神力已几近枯竭。

    心知所剩时日不多,遂伐木张丝以为琴,即兴弹奏了一首新曲,一时鸟雀齐鸣,飞花成阵,似乎山中所有生灵都被唤醒。

    嫮儿瞧着有趣,便飞跑过来,少帝拉着她坐在怀里,悉心教授琴技。

    隔天少帝离开,女魃在巫山之巅寻到他,想着再不回头就要走到终点,禁不住规劝道:“少帝,若你愿改变心意,最多不过永囚昆仑,何必非要如此?”

    少帝回头看她,微笑道:“多谢了,比起昆仑那个万年雪宫,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倏尔,雷声大作,风雨飘摇,飞廉已经在巫山四周设下风阵,巨大的风神眼中尽是飞箭。

    少帝闲庭信步踏入风阵中,风神竭尽全力却没有一支飞箭能伤到他。正觉奇怪,女魃突然醒悟过来,他竟然是在自散神元!

    “不要——”女魃欲上前阻止,被飞廉拉住,另一只手祭出风神旗将少帝尚未消散的肉身自山巅击落下去。

    少帝既陨,衣履冠带散落四方,各成奇宝,其身骨与巫山灵脉相融,使得此间灵气充盈,数万年不散。

    正在山中等待归人的嫮儿忽见四周长出一丛丛未曾见过的萱草花,心下若有所感,遂在山中到处找寻少帝踪影,走到哪儿,萱草花便开到哪儿。

    花开复花谢,月月复年年,连山边江上的樵子渔夫也历经了生死轮回数百代春秋。

    有一天嫮儿才突然悟到她是再也等不到少帝了,禁不住日日对着江边哭泣,朝朝暮暮,不曾停歇。

    哀伤的神女又历经了千年的岁月,终于也殒身山中。只是她的情念却不曾灭绝,又化身出了一个新的神女嫮儿。此女虽拥有神力可青春永驻,却不能不死,只不过比凡人能活罢了。

    而少帝殒身之时,一些破碎的元神被嫮儿亲手所织的衣履冠带所吸纳,又历经千年修养,也将再度临世。只要能够找齐当年殒身之时散落四方的宝物,便能再度登仙。

    孤独万年的巫山神女,即使殒身情念却依旧不散,大约也是为此事一直苦苦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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