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机接口正常,……生命体征正常。”

    “……扫描完成,上传准备完毕。请朗读屏幕文字并确认。”

    “我自愿加入数字生命计划。”

    他按下确认按钮。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所有的争议已经被讨论过了。至于作为数字人的“我”是现在的我还是另一个我、数字世界会不会开启潘多拉魔盒,这些问题他都觉得没有意义。

    “我同意在上传后销毁肉*体。”

    他感受到地面一阵颤动,世界好像在不规则地摇晃。天空中那颗几分钟前还极小的亮点,现在已经大得超过了太阳。空气仿佛燥热了起来,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确认。他按下按钮。

    “上传开始。倒计时5,4,……”

    机器亮起绿光。他张了张嘴,莫名的仪式感让他想给地球留下最后一句话。万千话语汇于心头,却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

    “3……”

    外面隐隐传来爆炸声,掺杂着音乐、尖叫和欢呼。绚烂的烟花正在半空中绽放。是那种复古的火药烟花,炸一次就有一片呛人的白烟,已经被禁止很多年了。

    “2……”

    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里,有人服下安眠药,和心爱的人抵足而眠。海浪漫过沉睡者微笑的面容,与巨石击起的热浪从悲恸的母女头上浇下,随即又和泪水一起快速蒸发,升腾成一缕风。风狠厉刮过,却不能分开紧紧相拥的恋人,只能带起肆意飞扬的发尾。和乌发一同卷起的碎石叮当作响,砸向了那群跳舞狂欢的年轻人,下一刻和他们一起坠入了无底的裂隙中。

    “1……”

    小行星在空中解体,快速下落的碎块占据了半个天空。他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似乎要被这夺目的光亮唤醒。随着绿光的熄灭,一支带注射器的机械臂落下,他的眼皮放松了。

    “上传完毕。”

    “欢迎来到数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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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滴滴!”一阵尖锐恼人的铃声在傍晚的鸽子笼中炸起,不出意外又惹来楼上人水杯砸地的抗议。

    “扑街啊,你闹钟唔好每日咁吵。”

    岑晔睡眼惺忪地抓起闹钟,想也不想地扔向低矮的天花板表示“已阅”。顽强的古董再一次扛住了每日的例行考验,反弹回地面时不慎砸到了同样是老伙计的遥控器。“哔——”,13寸的彩色电视机亮起,灰暗的屏幕上亮起一对光鲜亮丽的男女,是一场采访直播。

    女主持对着镜头,咧嘴绽开设定好的露齿笑,试图用一咏三叹的热情掩盖略带呆板的AI声调,却适得其反增添了一丝违和感。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二十年前的今天,旧社会人类放弃肉*体、上传大脑,数字世界由此诞生。那时,可能没有人意识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数字世界已经发展成为新新人类的希望之所。在今天的纪念日活动中,我们有幸请到了数字科学领域的专家韩教授,为我们讲述那一段历史。韩教授,你好!”

    “主持人好。”镜头转向韩教授,“二十年前,编号为ME13297的小行星撞击地球,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为保存人类文明,联合国启用数字生命方案,将搭载着数字生命系统的量子计算机和地球物种胚胎细胞送入飞船。幸运的是,赶在地球毁灭前,除了少数自愿放弃的人以外,所有人均实现数字生命转化。经过数字生命系统二十年来的稳定运转,我们终于可以承认,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

    “是的,我相信每一个见证了如今繁荣的人,都会因前人的庇佑而心怀感激。当然,现在的美好发展,离不开政府的努力……”

    岑晔已经准备完毕,翻窗前顺手关了电视。她轻轻一跃,落到了对面废弃的小阳台上,又攀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折断的木板晃荡到下一层窗沿,和屋里搓麻将正嗨的人打了个招呼。

    “早啊岑姐,这把胡八万啊。”

    “早什么早,侬瞧瞧现在几点咯?不对,你个死囡囡,嘴欠是吧……”

    岑珂的抱怨还飘在半空,岑晔已安稳落地,挎着小包溜出逼仄的小巷。她今天被领班安排到了大堂。庆祝的人多,估计会忙得连轴转,但好处是小费也多。她心里想着,脚步不停,几分钟后又拐进一条小路,最后撩开一片廉价的玻璃珠帘门走了进去。门口闪着能把人眼晃得七晕八素的LED大字——“夜吧”。

    领班照旧嘟囔着怎么才来,端出一盘酒水和单子递给岑晔。“你负责C区。今天来了不少刺头,脑子灵光点,不要让他们惹麻烦。”领班朝一边努努嘴,西南角的卡座上坐着三个经过机械改装的男人,在人头攒动的大堂内犹如自带隔离带,极少有人靠近。营业才开始不久,他们已经有了醉醺醺的态势,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拍了拍大理石桌面,质问酒怎么还不上来。桌面不堪重负地塌陷了一块,周围人再次退避三舍,领班的完美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祝你好运。”

    岑晔耸了耸肩。每天夜吧里都会有几个难缠的顾客,仗着自己加了改装便有些肆无忌惮。数字人的外表和进入数字世界前的模样保持一致,因此军事用途的机械改造和外骨骼装备在这个世界里格外吃香,但也被官方禁止民用化——至少在上城区是这样。至于岑晔生活的“三不管”下城区,可能还要倚赖这些自主改装的黑*帮团队来“管理”。很显然,眼前这群闹客,势必属于某个堂口。

    确实不能惹。岑晔下了定义。她也学起领班的微笑,挤出讨好的口吻。

    “酒来了哥。”岑晔往桌上放下一块流苏垫,盖住了惹眼的凹陷口,麻利地一溜倒上了新酒。“这可是新进的货,专门为各位,呃,昭华堂的大佬们预留的。”她瞟了一眼为首之人脖颈上的人身图案。“绝对够味儿,够劲儿。”

    男人还未说话,旁边就有马仔殷勤地递上酒杯。只是刚一抬手,便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酒杯碎裂,全洒在男人身上,辛辣醇厚的酒香尴尬地弥散开来。

    马仔一哆嗦,止不住地向大哥道歉。转身看到是一个瘦弱的小不点撞上了他,心头不禁火起,反手就是一掌,掌风带着人刮向对面的酒桌,又引起一阵惊呼。

    小不点明显是吓傻了,回过神后不想着逃跑,竟不顾疼痛眼泪鼻涕一脸地扑向老大的腿,抖着肩膀含糊不清地求饶。马仔眼皮一跳慌忙将人扯开,一脚踹出,小不点撞翻两条凳子,和折断的凳子腿一起滑稽地滑行。马仔还要发作,老大神色不悦地开口。

    “算了,我去换件衣服。”

    岑晔正躲在人群中看热闹,被领班逮去安抚酒客。好在酒客们也司空见惯,议论几句也都散去了。她勤勤恳恳地扶正圆桌,本想问问那个小不点需不需要叫个大夫,却发现原本蜷缩在地,捂着胸口拼命咳嗽的小不点,早已不知去向。

    夜班结束。岑晔从后厨顺了些点心塞进随身小包,从后门溜达出去。天色微亮,霓虹灯闪烁着熄灭。晨光被影影绰绰的鸽子笼遮挡,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似乎永远不会被光明青睐。再往前是个垃圾场,岑晔正欲快步经过,却听到垃圾场里传来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是不是你偷的?”

    “识相点,交出来!”

    千万别殃及无辜啊。岑晔躲进阴影里,借着熹微的晨光看清是刚才酒吧里闹事的两个马仔,以及小不点。机械义肢通体阒黑,唯余双臂上的激光枪冒着一点红光。其中一人对着小不点张了张手掌,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其一节节捏断。

    这么个小身板,有胆量偷堂口的东西?岑晔寻了个废显示屏藏身,探出半个头张望。

    小不点的兔子眼已经红了:“大哥,真不是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过我吧……”

    “是不是你,收拾一顿就知道了。”男人狞笑。

    两人一步步逼近,眼看着机械手掌就要捏碎那对惨兮兮的肩膀。突然两人一怔,不远处的岑晔也瞪大了双眼。那只兔子,不见了!

    岑晔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从另两人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被包围的人,确实明明白白地消失了。两个马仔惊骂了一声,警惕地环视四周。怪异的机械骨鞭甩出,凛冽的声响如一把剪刀,割破了寂静的破晓时分。

    几米外的砂砾堆发出“哒啦”一声,好像有人踩到了碎石。两人扭头,砂砾堆上人影一晃,刹那间,小不点如鬼魅近身般在他们身后凭空出现,果决地将两枚强酸针剂射向机械核心。机械义肢和人体的强制分离让马仔们惨叫出声,剧痛让他们跪倒在地,机械装置溶解为一团扭曲的金属。身形壮一点的男人咬牙试图抓住罪魁祸首,但小不点好像掉帧了似的,一闪一现地避开了,同时反手掏出穿甲枪,毫不留情地拉开保险栓。

    岑晔立马缩回阴影内,脑中思绪翻山倒海:数字人可以闪现吗?我知道了会不会被灭口……岑姐,岑姐能帮我……她应该在夜吧的休息室,我得赶快去找她!

    下一秒,岑晔忽觉天旋地转,眩晕感让她难耐地闭眼,垃圾场的腐臭味似乎消失了……她恍惚睁眼,眼前是一张还未收拾的麻将桌,四面贴着电子海报的墙壁,等高的落地镜映出自己愕然的神情。身后有声音传来,岑晔缓缓转身,看到岑珂正敷着面膜,哼着小调从门外进来。

    乍然看到蹲在地上发呆的岑晔,岑珂捂着胸口倒退一步,嗔怪道:“吓我一跳,你怎么蹲在这儿啊。”她一边对着镜子整理面膜,一边喜滋滋地说:“哎呦,我和你讲,你的那句‘胡八万’,一下让我翻身了哦,谁会知道我其实是胡六筒啊。下次我组另一圈人,我们再联手……”她兀自规划了一番却没人响应,奇怪地瞥了岑晔一眼。

    “叶子,和你说话呢,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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