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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星,你给岚儿起一个乳名吧。”光烈皇后见小心翼翼怀抱着女儿的允星世子,忽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可以吗?”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作为敌国质子,大桓皇后是他那段黑暗时光中的一盏明灯。

    她是来自郢国的和亲公主。一个弱女子,夹在两个日益交恶的国家之间斡旋,想必也是很艰苦的。还要顾着他这个来自故国的质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顾允星几乎是瞬间想到这句诗,又觉用此句不妥,最后说道:“叫她阿悠吧,希望她能悠然一世,快意人生。”

    皇朝宫闱,不缺极权,也不缺金银珠宝,唯独没有人能够做到行事不需瞻前顾后,悠然自处。他希望这位小公主能有。顾允星把他认为最美好的祝愿寄寓于这个乳名。

    “阿悠...阿悠”,光烈皇后轻轻逗弄着小女儿,“这个乳名好,岚意,听到了吗?允星世子为你取的乳名,你喜欢吗?”

    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显然也不知道什么,但两颊还是旋出了甜甜的笑窝。

    顾允星怀抱着长乐公主,长乐的小手指紧紧抓握着顾允星的手指。那一瞬,顾允星感到,有种奇妙的,被倚靠、被信赖的感觉。

    那是多久之前了?

    顾允星有光,可仇韫只配活在黑暗之中。

    那时的心境,终是一去不复返了。顾允星终日唤她‘阿悠’,仇韫却不再想听到这个小名。

    就连新婚那日,她给了机会,他明明可以借故问她的小名,再唤回她‘阿悠’的,他却也不想了。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讨厌‘阿悠’这个称呼的?

    记得不真切了。

    或许是,自郢国被灭,长乐公主渐渐长大,光烈皇后薨逝后,便只剩周家世子唤她阿悠。最后,又慢慢地,大家都以为这是周世子对长乐公主的独占的爱称。

    又或许是——

    顾允星耐着伤口的剧痛,柔声安抚着小人儿:“阿悠,你乖乖呆在此处,等下皇后会过来带你出去,知道吗?”

    “岩岳哥哥,我怕。”云岚意还未及三岁,不懂得外面的步步紧逼的杀意,只消得这黑暗的空间,让她本能地害怕。不想岩岳哥哥离开她。

    “阿悠不怕”,伤口因着刚才紧紧抱她逃命的动作再次撕裂,血逐渐透过里衣,向外渗着。顾允星庆幸,幸而这里灯光暗弱,阿悠没有看到这些血迹。逃亡的紧张使得他整个人高度紧绷,他知道,这一出,便可能是永别。但不出去,他的目光最后紧紧看着蜷缩一团的小人儿,他们会像杀鸡一样,折断她的脖颈。

    虽然不能一辈子不分离,但他只要她还活着。顾允星从腰带上扯下一个玉雕,轻声哄着长乐公主:“这玉雕上的穷奇,是这世上最凶之兽。阿悠拿着它,没有任何坏人凶物敢近你的身。你在这里很安全,岩岳哥哥出去一趟,你乖乖在这,不要作声,等你父皇母后将你平安带回,好吗?”

    之后呢?

    之后世上便没有了顾允星这个人,自然也没有了顾允星的‘阿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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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急忙叫来向枫。

    “这些糕点,是谁做的?”

    “是国师大人让管家送来的,说是宫里带出来的。”

    “宫里带出来的?”

    云岚意迅速站起来,小步快走,匆忙出房去找仇韫。

    她问管家,仇韫在何处?

    管家指了翰墨斋的方向,那是仇韫日常修习办公之所。

    走到门口,云岚意还是抑制住内心的冲动,让门人进去禀报。

    不一会,仇韫便亲自迎了出来,带她入内。

    看着上面的折卷起来的书卷,仇韫似乎只是在温书,不是在处理什么公务。

    他脸上也没有被她贸然打扰的不悦,似乎还乐见得她主动来找自己。

    问及心中关切,仇韫答道:“这是我在与陛下议事时偶然尝到的。觉得好吃,想来你从宫里出来,应该也会喜欢,就叫人送了些给你,怎么了,还喜欢吗?”

    她过去也常在皇兄殿中蹭吃蹭喝。可母后走后,她再也没在宫中尝到那种味道。

    或许,因着母后是父皇与皇兄的禁忌。

    可为何仇韫能在皇兄处尝到这些糕点?尝到这个味道?但云岚意不便多说,只是顺着仇韫的问话,答道:“这些糕点的口感很好,让我想起了故人往事。”

    仇韫也不深挖:“陛下见我喜欢,便派尚食局的老嬷嬷过来教导膳房的厨人。以后教了膳房里的厨人学会了,你随时可以叫他们做。”

    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是陛下宠臣的事实。

    不过,以往,云岚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有这样的际遇。

    一瞬间,一个主意上脑,云岚意打量着仇韫,计上心来。

    他是皇兄的心腹宠臣,定能接触到关于北戎一役为常人所不知的信息。

    那么,可否请他帮忙查周衡之事?

    云岚意对他还不是绝对放心。毕竟,他待她好,她可以感受到。但是,以过往他的言语来看,说仇韫讨好自己,以永固圣宠,确实更有说服力。

    如此,就不能明着跟仇韫摊牌,免得他转身便向皇兄禀报。云岚意打算来个请君入瓮,引导仇韫自己去查探周衡的死因。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得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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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意说是要回谢仇韫的糕点,便请他来了这上京城中有名的醉仙楼。

    云岚意让小二将这醉仙楼出品的名菜都上上来。

    只听仇韫道:“都不要加芫荽。”

    他也不吃这芫荽么?云岚意想着,倒是自己大意了,忘了问他忌口。

    果然名不虚传,这醉仙楼的出品,让她这位平日里尝遍皇家美食的公主,在临出酒楼的那一刻,恨不得再回头吃一遍。不过......云岚意忍下饱嗝,还是算了。

    云岚意借意想要逛逛这繁华的街市,顺便消消食,于是拉上了仇韫一起。

    云岚意进了市集,好似鱼回归了大海,鸟放飞天空。

    一路走来,手下人手上提的小玩意越来越多,终于几人十只手指都不够用,连仇韫帮着拿了好些,她才收手。

    云岚意还对仇韫豪气放话:“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需跟我客气!”

    仇韫自然不会向她开口要什么。云岚意看这喜欢最后,仇韫被拉进了一家丝竹馆。

    云岚意说,要看是否有适合相赠的物件。

    她看来看去,最后指了一个梆笛。

    店家边介绍着这竹笛的品质和优点,边将这竹笛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

    云岚意假意专心听着,作认真点头状,一边留心身旁人的反应。

    她说不要这支梆笛,换一支更名贵的、新竹笛。

    仇韫却要了那支旧竹笛。

    据云岚意平日里的观察,仇韫应是洁癖的,如今却要了这支别人吹过的竹笛,想必是听到这竹笛背后的故事,起了兴趣,要带回去研究。

    云岚意当然是两支都买了送他。

    从丝竹馆中出来,日影西斜,今日出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也该打道回府。

    正当两人准备回府之际,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巷口连滚带爬地蹒跚走出,他一瘸一拐的,但急切的步伐让人不禁看向他的身后。

    果然,几个魁梧的打手紧随追出,几乎是追着老人拳打脚踢。

    最后不急不慢地走出一个士绅模样的男人,一边指挥着手下继续虐打老人,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停:“下贱的郢人,居然敢挨到老子的袖子......”

    云岚意下意识地不忍,立刻便让向枫带令牌去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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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伙计上了一桌的珍馐美味,老者却只是一手抓起一个馒头急切地啃食起来。生怕下一秒,又要回到极饿的状态。他着急用这种瓷实的食物,填满自己已经许久不见食物的胃,只有这样,他才感到安全。

    云岚意想提醒他慢些,不着急,后来想想还是安静地等他吃完。

    “老人家,你是郢人?”

    老者嘴上咀嚼动作停止,似乎在思考应不应该承认。最后他还是点点头,但攥紧了手上的馒头。

    “他们为何会如此待你?”

    “因为我是郢人。”

    “其他郢人也会被这样对待吗?”

    老者点点头。

    “圣上不是有令,郢国流民,视同国内流民,一体对待吗?”

    当年郢国破亡时,她虽然还小,但无论是父皇还是如今皇兄,都曾下诏对因惨遭北戎进攻而亡国的郢国黎民,视同大桓百姓。可为何他会遭到如此对待?

    老者还是摇头,伸出手臂,上面烙了一个肉章,云岚意瞬间想起之前在办理雁丘寺一案时,专做脏苦活的皂隶手上,就有这样的烙印。顿时,她感到从头到脚的寒意。

    听着老者语气麻木继续说着:“没用。别处我不知,但进上京城的郢人皆是被如此对待。我们有手有脚,本想来桓国谋些营生,人家见我们身上的郢人烙印,把我们赶出去。去领官府的救济粥,他们见我们是郢人,便不给。我们就只能分头讨食,有一天,活一天。国在,至少可以做太平犬。丧国之人,比丧家之犬更轻贱。”

    云岚意听着,更觉可悲。刚才她居然还以为那皂隶便是郢人最差之处境。却不曾想,这繁华的上京城,却连讨口饭的空间都不曾留给郢人。再想到老者,长久之计,还是让老者在她府上谋些事为好。否则,即使吃了这顿,又给他一些银两,像老者这种情况,出去也是被劫掠一空。即使没有惨遭劫掠,长久下来,找不到营生,钱早晚也有花光的一天。

    她刚想开口,忽然记起自己已经不仅是长乐公主,还已经嫁入国师府,成为了国师夫人。如今开口,还是需要考虑一下仇韫的感受的。仇韫只是刚一接触到她的眼神,便很自然地接了话。他命府人先带老者回府,给他安置妥当。

    上了回程的车轿,云岚意心中仍是久久不得平。

    仇韫忽然开口:“当年郢国将破之时,许多富商改换门庭,以权或钱,洗去了自己的郢人身份,投奔大桓或别国。在郢都城破之际,守到最后乃至殉国的,或是忠于郢国的纯臣,但多数,都是被战争裹挟,只能与国共荣辱的黎民。郢国亡国后,他们便流亡四处,多数人,成为了四处遭人嫌弃的流民。”

    “我不能理解,父皇和皇兄已经下令,善待他们。为何硝烟远去,国内各处,对他们的敌意竟然如此大!如此,当初大桓援兵郢国,有何意义?”

    仇韫忽然问:“为何当年桓国军队击退北戎,却不让北戎复国?”这个问题,云岚意在读桓国战纪时,也曾有过疑问。或许,父皇最初帮助邻国的善心,在国家版图的切实扩张面前,已悄然变质。因着这样的猜想,云岚意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不敢回答。

    仇韫见她脸色为之一变,便不再抓着:“当年的旨意,的确明文如此。但在旨意之外,在郢人被桓国接纳的条件中,尚有‘若要归化桓国,需在四肢烫上烙印’之命。”

    虽然没有直言,但云岚意也已了然。

    郢人与桓人音容相似,习俗相近。若是真有诚心,一体对待,何需以肉印区分?

    如此政策,正是别有用心。

    让喜欢恃强凌弱的人性,肆无忌惮地发挥。

    如此,他们桓国,真的担不上发仁义之师,救了郢国。云岚意低头,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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