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韫看着早已在周府门口候着,见到他便远远前来询问的卢建,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按照陛下的旨意,我们难道不是来安慰周侯爷亡灵的吗?”

    卢建‘嘿嘿’地笑着,意味不明:“国师大人,您就别逗笑本官了,这陛下说的话,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仇韫笑:“卢大人在朝为官多年,算来也是仇某的长辈,望卢大人不吝赐教。”

    卢建也不想为何平日里走一步,先算好一万步的仇大人,今日却显得有些愚钝。被身为国师的仇韫稍稍一捧,卢寺卿便翘起了尾巴:“国师大人可是折煞本官了,赐教不敢当。我只是联想到前些日子,京中都传,周小将军的死因蹊跷,与陛下之筹谋有关。为官多年的直觉告诉我,陛下要我二人前来,恐怕是为了确认周侯爷是否......”卢建倾身,踮脚,神神秘秘地耳语,“确已亡故。”

    仇韫脸上却仍是平静无波,只是身体不经意地侧开,与他拉开距离:“还望大人慎言。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昨日陛下是怎么评价忠勇侯的?”

    “呃...国之忠臣,两朝元老。”

    仇韫语气轻飘飘,却丝丝灌耳:“既如此,大人为何宁愿相信市井阴谋邪说,却不愿相信陛下用人不疑、与侯爷多年以来的君臣情义深厚呢?还是说,大人您以小人之心度之;抑或是,唯恐天下不乱?”

    卢建忙请仇韫停止猜想,一边手忙脚乱地阻止他,一边左右观察,唯恐被人听了去,乌纱帽不保:“可不能这么说,仇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尤其是......刚才我说的胡话请大人当没听见过,不要让君上知晓......”他才刚从松江府回来,若是再出事,陛下恐怕就要将他流放到鸟不拉屎的边远之地了。

    仇韫给了卢建一个台阶:“我也是说个寻常玩笑话罢了,大人不必惊扰。仇某曾与大人在雁丘寺一案中共事,算来也是有过交情的,怎会不知道大人也是说笑罢了,自是不会将刚才的话放到心里去的。”

    卢寺卿擦着额头的冷汗:“谢仇大人体谅。”

    “不过”,仇韫敲打卢建,“大人这话以后还是小心收着便好。若是日后教他人听了去,乱嚼舌根,仇某也帮不了大人。”

    “呃,是是是。”

    二人不知不觉到了周府门口,卢建还在纠缠着刚才的话题,仇韫做出请的手势,打断他:“请吧,卢大人。”

    卢建醒悟过来,不无谄媚地说:“仇大人,您先请,您先请。”

    两人跨过门槛,卢建边走边问:“仇大人,那按照陛下的意思,待会我们是否需要验明尸身?还是焚香祭奠后就离开?”若是按照原来的猜想 ,今日必然要验明尸身及死因,为此,他昨夜早已吩咐验尸官在门房候着,随时待召。可按照刚才与国师的对话,只是为着告慰亡灵,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就不应该验尸了。

    仇韫避开重点:“陛下说了,我们要安排完侯爷安葬之事后再离开。”

    卢建余惊未消:“好。”

    进了停尸房,仇韫揭开裹尸布一角,卢建斜眼偷偷看着,想起刚才说的话:“大人,我看还是命人将尸体装入棺中,然后焚香祭奠罢。这样似乎不太尊重侯爷,我怕陛下怪罪。”

    “好。”仇韫嘴角若有似无的扯起,放下那一角,卢建忙命人装尸入棺。

    然后二人焚香祭奠,仇韫又去指了一处风水宝地。如此,便从后门发棺,将人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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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正,仇韫终于回到国师府。

    管家忙命人将早已备好的吃食再温了,端上来。

    仇韫食欲不振,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不必要做这些了,仇韫语气中泄出疲惫:“长乐今日如何?”

    “殿下今日饮食用膳,一切正常。”

    仇韫点头,拿起茶盏,准备喝一口热茶。

    可却是说曹操曹操到,管家话音刚落地,云岚意便快步走了进来,脚步急促。

    仇韫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知道她来这并不是为了自己,眼神黯了下去。

    情理之中罢了,仇韫心想。

    云岚意想探听忠勇侯府失火之事,却不知从何处提起:“你......”

    却是管家接了话,悄声跟云岚意说:“殿下,大人自昨夜被召进宫后,到现在未进食。在下刚要将菜热好,大人却拦了去......”

    云岚意看向仇韫,仇韫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管家话都说完了,没等来云岚意的反应,仇韫幽幽地制止管家继续游说。一开口,似乎比刚回来时更要有气无力些。

    云岚意将刚才想要问的话吞下去,这事,此情此景之下,确实不宜跟仇韫提起。

    云岚意侧身对管家说:“你让膳房煲些白粥,准备些开胃小菜,上上来吧。”

    “是。”管家看向仇韫,见他没话说,于是便开心地安排去了。

    仇韫向来喜静,因而管家一下去,其他的府人也跟着离开。

    厅堂内只剩下云岚意和他,云岚意顿觉尴尬。

    仇韫抬头看向云岚意,自她匆忙的脚步,他就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的事而来,忍下心中的酸:“忠勇侯的府兵暂时仍归周府管,由狄图带。”

    云岚意绞着衣裙,看来,万事还是瞒不过国师。她低声道:“谢谢。”

    仇韫还是忍不住对她多说一些:“你出身国子监法学馆,想必也是知道,因回禄之灾而身亡和因他故而亡,尸体鼻腔呈现的情状是不一样的。陛下也派了卢建去验尸。”

    云岚意忽然觉得从头到脚一麻,真是百密一疏。

    卢建虽然平日里颇有片叶不沾身之风,但能当上大理寺卿,却也是有勘验之本领的。即使他不亲自验尸,恐怕随身的验尸官也会认真禀报。

    仇韫看着她的情状,也知道这个教训算是入心入脑了,于是开口:“卢寺卿只是险些验了尸,尸体最后安葬在南城田垄里。”

    云岚意心情真是起起落落,但她内心对仇韫,更多了一份感激。

    云岚意也来不及细想,为何仇韫会知道自己的计谋。当时只是想着,若不是恰巧他在,若不是他懂自己,如今这事恐怕早已暴露。

    她都不敢细想,若是事情败露,牵连会有多大。

    下人将装着白粥的盅端上来,又上了几碟开胃小菜。

    仇韫站起来,打算走到饭桌去,忽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跌了下去。

    “仇韫!”

    “大人!”

    云岚意和管家的同时惊呼。

    然后是一片“兵荒马乱”。

    府医向长乐公主禀告:“殿下,大人这是劳力谋虑,过度忧思,猝然劳损。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方可恢复。”

    “好,劳烦高杏林。”

    府医走后,管家忧心忡忡地对云岚意说道:“大人之前从不曾如此......”

    云岚意听着,心像被拧了一下,他这一倒下,府医再来诊脉,折腾到现在,夜已深。

    云岚意对管家说:“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就好。”

    管家想开口说自己来照顾大人,毕竟现下已过丑时,他怕殿下太累。若是殿下累趴下了,大人醒来,还是要怪罪他的。没曾想,他还没开口,却听云岚意再重复道:“你下去吧,我要亲自来,才放心。”

    虽然府医说了无事,云岚意不知怎地,却也还是放心不下来。她想着,仇大人奔忙之事,本来也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她都是有责任的。

    连夜,仇韫却是烫热了好几条冷巾,还是高烧不退。

    云岚意也不嫌手酸,心中无他念,只是继续换着冷巾,给仇韫擦着额头散热。

    烧得迷糊的仇韫,此时两颊晕上了一些红,云岚意看着,莫名心疼。

    她不自觉轻抚上心头,这是多久以来没有的感觉了?

    继续给他擦着手时,云岚意动作不小心太大了些,导致仇韫衣袖往上走了些。

    云岚意看着手臂露出来的部分,似乎有一条浅长的疤痕。

    鬼使神差地,云岚意将他的手袖又往上卷起。

    细细密密、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疤痕次第展开,暴露在她眼前。

    云岚意忽觉胸闷,她从前遇到案子,需要勘验时,她眼神从未回避。如今,她却本能地别开眼。缓了一会后,她的手轻轻触上这些疤痕。

    云岚意看着这些伤疤,从形状上看,似乎是旧有的疤痕了。

    他那时,一定很疼吧。

    那时,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仇韫的呓语将她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来,云岚意听不太真切,再凑近听,却是心一惊:“阿悠......阿悠......别怕.......”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光怪陆离的片段。

    一位身穿玄服,头戴白玉冠的少年俯下身来,安慰着小女孩:“阿悠别怕...允星哥哥在这.......”

    少年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下,云岚意看不太真切。

    然后是老嬷嬷殷切嘱托的画面:“你要跟国师好好的......”

    似乎眼前,男孩和女孩,追着嬉戏打闹......往昔浮图,似乎要挣扎着从尘封中破土。

    云岚意的头很疼,她越想从岁月中将这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捞起,却如同水中捞月,越是记不起来。

    她看着躺在床上脆弱的仇韫,心中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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