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世间有一种名叫喜人眼的宝珠,颜色不定,珍珠大小,嵌在灵剑之上,可赋予灵剑降伏万物之能。

    喜人眼,虽名字中有个眼字,却和人眼没什么关系,它是由灵修血肉灵魂锻铸而成的。

    若只是以人身铸就,那这种上古邪术大可流芳百世,毕竟肉身易寻,企图一步登天之人更是比比皆是。

    而喜人眼却成了传说中的神物,自然是因为它锻铸条件过高了。

    用来炼就喜人眼的灵修,必须天资过人,血肉有神奇的功效,心境明澈毫无挂碍。

    如这般天赋异禀之人经过修炼,早就成为了一方霸主,极难被人抓住炼化,再不济被人捉住,霸主也可自损肉身,放出魂魄。

    他们早就拥有了神魂离体的能力。

    是以,霸主们绝对不会同时被人抓住肉身和魂魄,喜人眼也就无从锻造。

    换言之,那些被炼化成为喜人眼的灵修,都是心甘情愿。

    可要怎样才会心甘情愿奉出肉身灵魂,永不入轮回呢?

    裴容恩接过眼前黑色的喜人眼,只觉身体气血翻涌,喉咙发涩。

    他忽然响起曾经那人对他说的一句话。

    “我是要死的。”

    裴容恩终于明白,喜人眼,是要她爱世人,才取名喜人眼的。

    *

    昨日一场秋雨,已是洗净了扑天的雾霭,而今过了申时,天穹仍是一片澄澈。

    却也是天将近黑,暮色四合。

    若是这场雨早一天便好了。

    “诶,你们快瞧,那有个真真的美人。”腰别短刀的方脸中年修士饮尽一碗烧刀子,粗犷地手抹过唇边,带下一道水渍。方从桌上随意抬眸,忽而看到从客栈二楼拾阶而下的翩跹倩影,他眼眸骤然一亮,不禁大喝了一声。

    他身边坐着的来往修士俱抬眸。随即小小的客栈内响起一阵吸气声。

    那确实是中年修士口中的真真的美人,更是偌大的南都境内都不曾见过的殊色。

    客栈一楼的木窗透过的光影层层叠叠,折过台阶木栏,笼罩着莲步轻移,缓步下楼那女子妩媚的身形,又仿佛是满天光影恋恋不舍地托她下来。

    满地碎金当中,只见那女子身量纤长,腰肢娇软,一步一行,俱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身上仿佛披着九天而来的七彩流光,日光穿透一切奔她而来,接她去云端天边。

    便是那九天神女也难有如斯风姿,更无如斯身段。

    行得近了。

    众人方看清她那身所谓的流光彩衣,不过是身粗布麻衣,天蓝色的破旧布衣,裹着玲珑有致的娇俏身躯,她能穿出将天地光华披在身上的震撼。

    众人瞪大双眼,半晌才醒悟地眨了眨。他们此刻确实真切地明白了,什么是真国色。

    荆枝作钗,粗布为裙,亦难掩住风采的,才叫倾城真国色。

    不怪众人惊艳,是这女子的模样是真的好。

    眸若含星,齿如含贝,花容月貌。

    荆钗布衣不曾削减她半分美貌,只让她看起来不再极尽妖艳,尽态极妍间多了七分清丽,三分柔弱,隐匿了她眉宇间浮屠般浮沉的阴翳,化作千万柔波。

    客栈掌柜的与众小二当初出门来迎,也俱被她震惊在原地。

    只是今日她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不同于她今日显示出自己的身段来。

    她的身姿轻薄,侧看便若那薄薄的纸片似的。

    偏生那一条浅蓝色束腰垂坠,掐得一双杨柳细腰款款摆动,亦与上身显出极致的对比。胸脯丰挺地被衣物包裹,随聘婷挪步间轻摇慢晃。裙摆下的浑圆饱满,双腿笔直,骨肉匀亭。

    她的身上竟然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出来夺人魂魄的。

    “咕咚——”

    青年修士不过二十,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何时见过如此令人血脉偾张的一幕,竟是忍不住喉结滑动,吞咽一声口水。

    “……”

    令人面红耳热的一声骤然响在客栈之中。

    众人立刻急急看他,似在用眼神斥责他怎如此轻浮浪荡,冲撞了美人,却也在暗暗舔唇,只觉口干舌燥,掩饰般拿起桌上的冷茶饮下,这才压下心中躁动。

    青年修士羞臊至极,尴尬地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

    众人这般心虚窸窸窣窣间,再抬眸,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却是袖袍于空中划过光晕错金,残留下勾魂冷香。有人偷偷耸动鼻尖轻嗅,感受着那美人若侧躺在软榻上托腮弯眸,蜜糖般与他言笑晏晏。

    美人柔若无骨的指尖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轻抚弄,他遂拔地而起,将美人压在身下,耳鬓厮磨,奋力驰骋。

    有人感叹。

    “如此世间尤物,若能与她共赴云雨,就算是死,也值了。”

    “怕不是食髓知味,你事后就舍不得死了。”

    有人喝酒揶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一时间客栈之内,竟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不过话题不再是之前哪位修士取了哪方至宝,哪位剑修比试拔得头筹。而是在说刚刚那位美人,腰肢纤细否,身段曼妙否,样貌端正否,为人纯良否,堪当贤妻否。

    楚笺许垂眸顺着身前长发,身子已经拐过客栈前飘着腾腾云雾的包子摊,可身后那些称得上□□的欢声笑语仍穿过腾腾雾霭,混着喧闹街头的叫卖声,人流涌动声,钻进她的耳朵。

    楚笺许闭了闭眼,薄白的眼皮垂落,一只蝴蝶便仿似在眼睫上振翅欲飞。

    她无言在一派喧嚣中手指抚上左手手腕的尺骨,那一处微微一块凸起,原有一把如水软剑缠覆其上,如今只剩光秃秃一片。

    错金镯碎在六年前的雨夜,她又忘了。

    思及此处,楚笺许只觉心中一片寒凉,缓缓睁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一户高门大院门前,抬头看去,只见一块巨大匾额,周身鎏金显其显赫之门第,龙飞凤舞,自成潇洒之气派,红底金字,写吴王府三字。

    原是皇室子弟。当今皇帝与皇后的爱子。裴雨臣的府邸。

    楚笺许“噗嗤”一声冷笑,骤然回转过头来,眼中阴翳更甚,瞳孔中映照着眼前那些烟火人气,飞梁翘角,绿瓦红墙,俱如重重蜃境,随着心底蔓生而出怨怼,消散止息。

    化作六年前瓢泼大雨的夜,电闪雷鸣,魂灯不灭,她在雨夜中推开宋府朱门,淌过尸山血海,剥开断壁残垣,想要找有没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活人。

    没有一个,但没有一个活人,最后死的那个,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宋朝安。

    他的尸体堂而皇之伏躺在院中,几步之外,是她的秋千架,秋千架旁,是他栽的一片莲花池。

    原本接天连地贴波浮动的碧绿荷叶颠倒倾覆,暗沉沉的淤泥打上,压它进污浊的深池中去,唯独剩下半边枯萎干裂的叶,迎风而摆,无依无托。

    至于里面那映日荷花,楚笺许约莫记得,是被一位爱花的女鬼撷走了,女鬼将它衔在鬓边,一步一摇,笑魇生花,不小心踩到宋朝安的尸体踉跄了一下,还回身不悦地往他心口踹了两脚。

    可宋朝安只能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动也不能一动,作单手探出之态。身上穿着一身青色广袖长袍,袖口被他母亲锈上一朵牡丹花,他母亲喜好牡丹,是自小就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小姐,从小未吃过苦。

    可那位妇人的尸体就倒在了莲花池折断的并蒂莲旁,女鬼嫌弃并蒂莲沾了血,血腥气惹得女鬼厌恶的蹙眉,这才没将其拿走。宋朝安母亲身上穿了件鲜红的织锦衣裳,被泼天的雨,泼天的风搅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辨不出原来的款式。

    不远处,猎猎罡风毫不怜惜灌进她儿子的身体,顺着心口一拳大小的血洞。

    造成血洞的凶手,正是楚笺许面前这朱门之后,望族之内,世人无尽瞻仰称颂的吴王殿下。

    世人永远不会想到,六年前,正是吴王裴雨臣怀中抱一位红衣女子,在西城宋府之中,以血为祭,招魂役煞,差使凶神,屠尽了宋府满门。

    南国分四地,南方大国便以南国为首,以南都为根,向四方分四境。

    淮水为界,古渊为限,贯穿东西南北。

    未被家族遗弃之前,楚笺许便是西境西城四大家族之首的楚家人。更是世人称赞敬仰天赋异禀的楚大小姐。

    修士大都清高不服管教,一把剑游荡四海,不问世事,唯一的目的就是修炼进阶提升修为,来日得道飞升成仙,鲜少过问世家事,甚至对世家人更有偏见,觉得公子小姐才学浅薄,蒙家族庇护,靠灵丹妙药生生堆砌至他们不属于的品阶,实属酒囊饭袋一群。

    而楚笺许能够以一声楚大小姐传扬出去,也已窥见几分绝世风姿。

    那是在她十四岁时,算起来,到今时已经有十二年了。

    十四岁时,楚笺许凝丹成型,召来紫云雷劫,抗过七道天雷,正式成为了一名修士,她也是这世间百年来最快凝丹的修士。

    雷劫一出,她的名声骤然在四海大震,一时之间成为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说人物。

    楚家名望由此攀升至顶峰,为观百年一遇的奇才芳容,无数修士自愿拜为楚府门客,为楚府肝脑涂地,以求楚笺许来日飞升给予庇护,一时间楚府风头无两。

    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都默认楚笺许会修行坦荡,不日成神。楚家更是一早对外扬言,待楚笺许修为达到七阶,家主便立刻退位让贤,让楚笺许继任。

    那几年来,楚府将楚笺许捧在手心里,不论什么天材地宝,仙露琼浆,俱双手奉上。

    一切就这么顺风顺水的推进。

    然而,这一切都在六年前,被她骊山之行归程的末尾亲手救起的一对狗男女给毁掉了。

    六年前的秋天。

    楚笺许修为破四阶,听闻骊山有神木,可将灵气永存,千秋万载,永世不灭。

    她便起心动念,邀来宋朝安与她同行,共赴骊山。他们运气极好,骊山一遭,竟然真的取得了神木。

    归程途中,在一片林中暗流遇到了深受重伤的裴雨臣和一位昏迷不醒的红衣女子。

    遇见二人时,只有裴雨臣尚有意识。

    裴雨臣穿着一身破旧布衣,颓然靠在巨石之上,周身遍是血污,布衣残破,看得出来,那尽是被妖兽撕咬所残留的痕迹。

    他将红衣女子紧紧抱在怀里,埋头到她的颈窝,轻柔地用手掌抚摸她的小腹,细心将身上仅剩的灵力沿着女子的经脉送进内丹当中,滋润她的五脏六腑,以求得一线生机。

    他的拳头覆在女子腰间,并不伸展抚摸,而是并拢的姿态。显得无比虔诚而顺从,如果当初楚笺许多思多想,必然能觉察出,裴雨臣与那女子,并不像他口中所说是道侣的关系反而更像主与奴,主与狗。

    当时他自称与怀中女子是道侣,除妖途中被妖兽重伤,红衣女子筋脉俱断,灵丹破碎,伤及五脏,若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楚笺许与宋朝安俱是心怀善念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即便将两人护上马车,一路带往了以医术扬名立万的宋府之中。

    谁料……

    “她是我的主人。她活不了,你们也去死吧!”

    “你的灵丹是最好的,你配救她,剖出你的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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