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漪伤得很重,从上到下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尤其是手臂。

    虽然她多次声明是因为持剑和阵眼硬碰硬,反作用力太强,连她的剑都差点震碎,但金龙就非要说是因为白辞月太重了,给她砸折的,以至于白辞月暗中报复,将它打成了死结。

    扶漪也很暴躁。说她是为了接白辞月才骨折的,简直就是在说她不行,要不是医生反复强调,就差拿个铁链给她栓起来,她只怕爬也要爬下床跟金龙比划比划。

    金龙打成的线球被放在椅子上,嘀嘀咕咕和扶漪聊天,或者说它单方面骚扰病人。它到现在都没整明白自己是怎么盘成死结的,还在试图把尾巴从里面穿出来,但它缠得太紧了,迟迟找不到缝隙穿出去。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缠起来的……”

    金龙迷惑的用小爪爪去勾盘到自己脸上的尾巴尖,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扶漪闭目养神,懒得理它。

    “所以说你的睡相太糟糕了,”白辞月推门进来,端了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温声细语:“扶漪,起来吃点水果。”

    扶漪猛地睁开眼睛,啧了一声:“没大没小,叫老师。”

    白辞月知错就改:“好的。吃点水果?”

    扶漪哼了一声,勉强放过这个小问题。

    她自小修炼灵力,又因为沧山是灵兽老窝,灵气充沛,如今即使身受重伤,恢复的也比其他人快一些,没几个月,就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咸鱼。

    望城的真相公布出去后,在大陆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没多久就引来了火雨,很多没有准备的人损失惨重甚至无辜烧伤,后续的乱子多的人头疼。白辞月见状立刻将担子推了出去,表示自己不过是个学生,无法担当大任。

    他的年纪也确实难以服众,因此倒是没什么人麻烦他,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只要金龙还在白辞月身边,他的地位就绝不会有半点动摇。

    扶漪就更不必多说,她虽然有耀眼的功绩,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注意到的绝对是那天突然出现的鲮龙。

    鲮龙……

    扶漪躺在床上发呆,心想真是活久见,不久前鲮龙还是一条半死不活慢慢吞吞的小蛇,没想到转眼间就成了兽族的新兽王。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扶漪对这声音可太熟悉了:“系统?”

    系统应了一声,语调欢快:【恭喜宿主,任务成功结束,即将为您申请结算奖励并解绑本系统,祝您生活愉快~】

    扶漪有些好奇:“奖励?什么东西?”

    系统道:【有关本世界完整的原剧情一份!】

    扶漪心说那还不如不要呢:“我不要那东西了,你赶紧走吧。”

    系统却说:【有的时候,真相可是别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财富。】

    扶漪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光屏,蜗牛爬似的拉着一个长长的进度条:解绑进度99%……

    并且持续了很久很久。

    扶漪:“……”

    “你们这网卡了吧?”

    但是系统没有任何答复,扶漪心道晦气,拉起被子睡下了。

    她恍惚间好像掀开被单,起身来到了寒风萧瑟的大街上,扶漪搓了搓胳膊,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潜意识里觉得应该很冷。

    她细细打量眼前的建筑,发现一切都非常复古。柏油马路、昏黄的路灯、早就被淘汰了几十年的柴油汽车……

    扶漪闲的没事干,蹲在路边数汽车玩,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干脆放弃。

    身后突然传来嘤嘤声,有点熟悉,扶漪扭头回去看,看见一只巴掌大的幼犬冲她爬过来。

    它看上去也不过几个月大,肥嘟嘟的,四肢短胖,像个会移动的肉球。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只狗尾巴尖是橙红色的,短短的一小条,像根天线。

    扶漪眉头一跳:“赤尾犬?”

    但有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少女惊喜的声音柔软轻快,是小狗会喜欢的那类,赤尾犬嘤嘤得更大声了,扶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厚羽绒服的少女,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捧起来,略显诧异:“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活下来的呀……”

    扶漪眉头一跳,心想它当然不怕冷,这可是火系灵兽。

    她想阻止,但是阻止不了,扶漪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一百年前,灵兽降临,各地爆发多起灾难,世界趋近末日。

    少女很单纯,也很善良。她精心将赤尾犬养大,给它准备了温暖的小窝,快乐一起分享,低落时也有彼此相陪,但是,意外还是来了。

    赤尾犬越长越大,尾巴上的火星已经很难熄灭了。它等级不高,火焰无法实体化,只是隐约能见火星。少女和她的家人就笑着说:“你看咱家宝宝,看到你,尾巴都要摇出火星子了。”

    它确实很欢喜,尾巴不断摇。

    小狗平时只在宠物笼子里,主人不在家时就趴在门口等,一等就是一整天,故而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易燃物品。但只要住在城市,住在家里,就是在所难免,扶漪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怎么也无法阻止火势蔓延,少女于是失去了父母。

    天真爱笑的小姑娘再也没了笑容,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得人心脏发紧。

    最后赤尾犬的异样还是被发现了,少女这才明白自己养了一只灵兽。她又悔又恨,又爱又怨,到最后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第一只被圈养的灵兽,按理说是要被带走实验的,医生还安慰她,“也别难过,做完实验研究的差不多了都得安乐死,也就当给你爸妈报仇了。”

    少女呆滞很久,最后才请求,见它最后一面。

    她偷偷藏着一把小刀进去,那时赤尾犬被禁锢在笼子里,为了防止不了解的灵兽突然暴起,赤尾犬四肢都被绑着。但它依旧摇着尾巴,黑溜溜的眼睛在看到主人的时候骤然亮了起来,兴奋会麻痹它的大脑,它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刀片刺入后颈的疼痛。

    它一直摇着尾巴,直到火星渐渐熄灭,最后努力往少女的方向爬了两步,在断气前闭上了眼。

    扶漪长叹一声,心情复杂。

    她像是在过一场人生的走马灯,战火连天,哀鸿遍野,人们四散奔逃,无一幸免,而她转头,却又看见了白辉。

    尚且年轻的白辉冷傲淡漠,连表情都少有,靠着伪装取得了银翼狼首领的同情。体型比同类大一圈的银翼狼正在哺乳期,恰好是心软多爱的时候,护着他一路畅通,然后丢失了自己刚出生几天的幼崽。

    扶漪眉头紧皱,她只知道狼王是当时最疯狂的一个,却没想到它的幼崽丢失时竟然才出生没多久,也难怪它疯狂。

    白辉借此成名,他将幼崽抚育长大,反过来对付灵兽。银翼狼是凶狠善战的族群,对上大多数灵兽都占有优势。白辉帮助人们召唤灵兽,并说,这些灵兽来自于世界各地,都是凭借召唤师的亲和力让它们自愿签订契约的。但其实那些很多都是幼崽,懵懂不知事,离了母亲后会本能寻找能抚育自己的下家,所谓的契约,都是血脉契约。

    大战一触即发,灵兽一退再退,直到退去沧山;与此同时它们也发现了幼崽丢失和人类莫名其妙多出的灵兽伙伴,开始聚集起来讨要;最后盛清退守望城,灵兽被白辉画的阵法误导,认为幼崽丢失源自于望城……

    画面凝固在两只银翼狼对峙的一幕。银翼狼挡在白辉身前,即便伤痕累累也死不退让,眼神凶狠凌厉。双方几近你死我活的时候,年长的那只不知为何动作莫名停滞下来,银翼狼护主心切,一口冲着对方脆弱的脖颈咬了上去。

    扶漪闭了闭眼,头疼欲裂。

    画面修炼混乱起来,扶漪也觉得脑子像有什么在搅,疼得她想落泪。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盛清遇到自己的爱人,白辉击退了灵兽族;

    盛清失去爱人,在废墟前跪坐着落泪,白辉德高望重,受封院长;

    一幕一幕,都像是在嘲讽。

    兽群中,一个金色的影子嘟嘟囔囔着趁着混战溜出来,扶漪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虽然金龙平时很烦,但也只有在此刻,她的心情能放松一些了。

    金龙实在很讨厌你死我活的战争,尤其讨厌血腥味,明明是条龙,却非要整的精致优雅。兽潮汹涌地冲挤着城门,它一骨碌滚出来,在最后方的废墟里扒拉着。

    龙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金龙看到了阳光下闪耀的珠宝,愉悦地哼着小曲,飘在废墟上,像小跑一样,五只爪爪齐上阵,扒着压在上面的碎砖。突然,它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它愣了一下,灵兽天生爱幼崽,它也不例外,哪怕是人类幼崽。金龙赶紧扒开最大的那块石头,才发现自己扒出来的都是一个女子身上穿戴的盔甲,因为材料特殊,外加太阳反光,它才误认为珠宝。

    而这跪伏着的女子身下,藏着一个憋红脸的婴儿。金龙呆了一下,赶紧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用两只前爪将孩子抱了起来。

    怀里抱了个孩子,它转头就想走,迟疑了一下,又实在抵不住亮晶晶的诱惑,从那女子身上抠下了一片盔甲来。

    然后它用小腹卷着孩子,做贼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了。

    扶漪猛地惊住,这、这是……

    首领的夫人和……白辞月!?

    金龙不能还养了别的孩子吧!?

    她怀着惊悚的心情接着往下看,金龙还想给那孩子起名,思索了很久,对才不到半岁的幼童说:“我是金色的,他们叫我金龙。你长得这么白,就叫两腿龙吧!”

    扶漪:“……”闭嘴吧你。

    金龙虽然有精神力可以和人类沟通,但毕竟不识字,为此愁眉苦脸地特地偷溜到望城里,摸进孩子最多的育儿所,好巧不巧,摸进的是扶漪的储物柜,一尾巴卷走了她所有的书和作业。

    扶漪:“……”

    感情她柜子里的那些旧书是这么丢的!?

    扶漪想起她因为书本都丢了交不出作业,被罚加训的那几天,忍不住磨了磨牙。

    但是这个时候她又忍不住沉默,然后不得不承认,望城能苟延残喘这么久,确实是灵兽手下留情了。金龙能潜入最重要的育儿所,就肯定能里应外合,直接打开城门杀光他们。

    只是它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杀人……

    金龙据理力争留下了这个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学会了再给他启蒙,时间久了,它不仅学会了偷懒打盹,还学会了抄作业,人类学生的恶习它是学了个遍。那孩子以为的无所不知,其实都是它提前一晚上偷偷去抄完答案,再装模作样地给他教的。

    扶漪:“……”

    如果真是白辞月,那得亏他们夫人和大首领的基因好,不然这么个教法,得养出个什么玩意。

    但是金龙用短短的小爪子抓笔写字的样子实在好笑,扶漪很遗憾自己没有带摄像机。

    她笑着记下金龙的所有黑历史,也确认了那就是白辞月。金龙带着七八岁的白辞月偷溜出去,碰见了白辉。

    扶漪的笑容僵住了。

    白辉在她面前从来显得温和从容,故而她也认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温和的人,但实际上,他对白辞月颇为冷淡。

    白辉一眼就认出那个盘在白辞月身上的小金龙是兽王族,他饶有兴味地捏着小孩的下巴打量,整个人透着一股冰冷的邪性。

    银翼狼守在他身侧,漠然沉稳。白辉似笑非笑地对银翼狼说,“若不是我早就选中了兽王那颗还没孵化的蛋,用这孩子,似乎也是不错的。”

    扶漪一惊,下意识去看白辞月身上的金龙,却发现对方闭着眼,因为这几天一直没停地带白辞月偷溜,累坏了,正在打盹。

    扶漪气的跳脚,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在打盹?!

    白辞月表情茫然又警惕,眼里还带着长期接触灵兽而养出的兽性,白辉不悦地‘啧’了一声,将他提了起来。这动作也惊动了死猪一样的金龙,它垂死病中惊坐起,条件反射张口就想咬,被一边的银翼狼咬着脑袋叼走了。

    白辞月微微颤抖着,却也不哭不求饶,借着身体偷偷拿出一把小刀,反手想刺,白辉猛地甩开他,笑道:“还是个狼崽子。”

    白辉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天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按下领口别的微型通讯器,换了一副温和疏离的口吻:“……嗯,你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毕竟年纪还小,我想就让他……”

    他余光看见白辞月跪坐在地上,面前的那把小刀上的刀柄镶嵌着一片盔甲的碎片,流光溢彩,宝石一般,表情突然变了。他停顿了很久,才突然开口,“……做我的养子吧。”

    他声音温和客气,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无:“是的,这孩子天赋很好。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他也许,能继承我的衣钵。”

    白辉的态度转变的突然,连扶漪都看出来了,更别提打小就心思细腻的白辞月。

    但白辉似乎真的把白辞月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宽敞豪华的别墅,一切物质都按照最顶尖的来,只是对他客气疏离,不像对儿子,倒像是对客人。

    只是白辉偶尔会看着他的脸微微出神。

    扶漪就也随着白辉看着白辞月发呆,在某个瞬间猛然意识到他其实和盛清长得很像,只是这孩子后来养尊处优,被教育出了一身优雅从容的气度,并不像她记忆里的那个沉默寡言满身杀伐气的盛清。

    她满心复杂,走到白辞月身边,蹲了下去。

    他是被养成了温润如玉的模样,年幼时的事记得模糊,对白辉尊敬又憧憬,但白辉不亲近他,他也只敢恭恭敬敬,从不逾矩。

    至于金龙那个缺心眼的玩意,早忘得十万八千里了。

    她看到了谢尘风,系统口中的“男主”,他的存在就是一场谎言。扶漪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也是望城的孩子,不过是白辉随手捡到的,也许是某个居民的遗孤。

    在夜无双的父母战死后,他便将刚孵化不久的鲮龙带了出来。他站在望城废墟里,身边始终跟着银翼狼。

    扶漪不想看了,她感到出离的愤怒。这又有什么意义,让她再以罪魁祸首的视角看看自己家乡的狼狈吗!?

    她气的到处走,隐约听到一声叹息,随风而来:“老伙计,现在,也只剩你陪着我了。但愿牺牲是值得的……”

    扶漪连打带踹地闹了一通,都没能清醒过来,她甚至看见了白辉一路跟着重伤恍惚的‘自己’,在大祭台上名正言顺地将她带了回去。

    她看着‘自己’恍惚地认下这个恩人,无力地坐在一边,连连冷笑。牺牲的是别人而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值得!

    就算是牺牲,他们也该有知情权!

    鲮龙被压在阵法里封印,传送给了他早就挑选好的那个小姑娘,夜无双心思纯善,哪怕那只是个低级灵兽,也一定会尽力照顾。

    扶漪冷眼看着,有些糊涂。她就算知道了一切都是白辉指使,也难以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夜无双说是无意捡到的,她就以为是鲮龙出事后意外流落民间,现在看来并不是,鲮龙显然是还没破壳的时候就被惦记上了。

    他想干什么?

    扶漪微微冷静下来,想了想,打算跟着谢尘风看看白辉都自导自演地做了什么。

    谢尘风被扔在沧山附近长大,没见过白辉的真正面貌,还以为对方是兽王。他收到命令,去夺取夜无双的灵兽。

    他从小身边只有一只疾风豹陪伴,孤单惯了,就有些孤僻乖张。他见夜无双一脸的惊恐畏惧,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整个人贴上去,以在背后将她整个人环绕的姿势,抱住她,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

    扶漪:“……”

    她转身又跟着白辞月去了。

    她知道接下来就是他们在森林中相遇,最后应该也是一样……

    嗯?不一样?

    扶漪愣了愣,忍不住又跑上去看了看。那个她一直坐在图书馆里看书,表情冷漠又颓然,似乎并没有系统的打扰。

    她猛地一激灵,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折返回去,就见白辞月已经将谢尘风赶走了。

    他弯下腰把夜无双抱了起来。白辉给他找的礼仪老师有点老古板,他本人也多少沾点,抱着女生的时候不敢乱动,手臂伸直,尽量减少身体接触,恨不得以一个“端菜”的姿势把夜无双端下山。

    夜无双是个小姑娘,对着扶漪还敢搂着脖子靠一靠,对着学长就完全不敢造次,全程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灵兽,气氛羞涩又懵懂。

    扶漪:呵呵。

    她有点微妙的不爽,冲着白辞月的影子踹了好几脚。

    但她看夜无双对白辞月完全不如对她那样亲近,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嘿,小屁孩哪有我受欢迎。

    白辞月别有目的,一直没有离开。他细心温和,很容易就能让人放下心防,夜无双本来就担惊受怕,见他态度温和,更是忍不住依赖。

    扶漪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托腮看着画面不停变换,见鬼的发现这三人好像玩起了大三角。夜无双性格软弱,而谢尘风强势霸道,上手就是亲亲抱抱,还经常“不小心”被白辞月看到。

    扶漪心想,这要是我们家的姑娘,谢尘风这狗东西的脑袋就别想安生。

    谢尘风都快上房揭瓦了,白辞月始终是那一副温文尔雅的绵羊样,不过以扶漪对他的了解,他虽然温和但也绝不是软柿子,看着笑眯眯,指不定都想好把人埋哪方便逢年过节踩几脚了。

    但白辞月并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他不想。他应该是对夜无双有几分心动,不过完全没有心情加入这场无聊的感情游戏,平时和夜无双在一起,总是在想方设法接触鲮龙。

    他采用的是最温和的方法,一边安抚灵兽内部的暴/乱,一边在想方设法引出鲮龙的兽王血脉。

    白辞月确实很有手段,可惜是个外柔内也柔的人,他总是想以最小的伤害解决问题,可是哪有那么多两全的好事。战争还是爆发了,这回人类科技占优,还有无数培育出来的强大灵兽辅助,白辞月忧心忡忡,第一次主动去了夜无双的宿舍,想约对方出来谈谈。

    谁知这时候画风又转向了奇怪的地方,白辞月看见一脸尴尬的夜无双开了门,还没说什么,背后就突然走出一个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慵懒颓靡,嘴唇红艳,看着就不憋好屁。

    谢尘风:“你来找她啊?可惜这几天我一直在,她不方便啊。”

    谢尘风:“你又来找她做什么?纠缠得也太难看了吧。”

    他说着突然伸出手,抚上夜无双红透的耳垂,似笑非笑:“……味道还不错呢。”

    扶漪惊了。

    这孩子现在才十四岁啊!

    她时梦时醒的大脑突然麻了一下,有了片刻的清明,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看着夜无双。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父母照看,性格又心软善良,很容易被一些所谓的强势深情误导,以为这是爱。但这是不对的,没有什么喜欢是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肢体接触,爱本应该是尊重。

    扶漪暗戳戳鼓励白辞月,连酸都顾不上了。

    打他!抽他!送他蹲局子!

    但是白辞月只是定定看她片刻,眼眶似乎是红了,转身跑入一片黑暗中。

    扶漪:“……”血压上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跟上了白辞月,却见他站在一个路灯下,哪有什么委屈的模样,表情平静如水,低着头对盘在路灯柱上的金龙说:“应该是有用的,鲮龙的鳞片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不过我没进去看,不能完全确定。”

    他一派淡然,好像真的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但扶漪总觉得他有点委屈,犹豫片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手明明穿过了白辞月的身体,但他却像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抬头看过来,两人相对而望,仿佛在对视。

    扶漪微微怔了一下,对系统的烦躁不喜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抚平了,她甚至有些庆幸系统来了,至少白辞月不至于在最无助的时候受这种闷气。

    战争一直在持续,画面不断变换,扶漪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白辞月身边,所以见到白辉的次数也很多。她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现实中进展这么快,完全是因为白辉在想方设法助推。

    她突然问起白辞月,也许让白辉误认为他们早就相认,或者离相认不远,那个时候,望城的地址暴露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像是与自己对弈的人,走向如何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扶漪怔怔看着,无力感袭上心头。

    她看到白辞月来回奔波,心力交瘁,看见自己新仇旧恨叠加,带着人没日没夜地杀灵兽,一度被奉为楷模。破灭阵缺了望城和大祭台的那一角,始终启动不起来,灵兽连连退败,眼看着就要覆灭。

    就是在这个时候,白辉命银翼狼透露阵眼核心的时候,被‘扶漪’发现了。

    扶漪忍不住闭上了眼。

    白辉当然不会赌这么大的风险。他早就算好,使用过破灭阵,沧山会先行沦陷,那个时候如果他暴露,旁人杀了他,便能和灵兽谈和解,横竖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新的兽王还是被人类养大;退一步说,哪怕和谈失败,以人类目前的科技,圈养灵兽不成问题,这个强大的物种很快就能像它们的子孙一样被驯化。

    而没有暴露的情况,就是灵兽一直被打压直到覆灭,此后剩下的只有乖顺亲人的契约灵兽。

    从始至终,白辉的目的就一直很明确,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

    另一个‘扶漪’被真相打击得几近癫狂,那把沾染了无数灵兽鲜血的剑,第一次染上一个人的血。

    鲜血溅在脸上,她浑浑噩噩,连自己都忘了是谁了。

    白辞月带领一队突袭了小型灵兽的境地,正打算来和白辉汇报,一开门就隐约嗅到了血腥味,下意识拔出枪来,小心翼翼地上楼,悄无声息潜入白辉的房间,举起枪来——

    他怔住了。

    白辞月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和‘扶漪’不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老师,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纵然不来往,他也是十分敬佩的。

    但他从来都没想到,他会看到这一幕。

    金龙因为族群问题已经和他分道扬镳,这里只有白辞月一人,他愣了一下立刻将枪口对准扶漪,神色冷凝:“你在干什么!?”

    那个扶漪显然没有从刚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闻言还当是白辉在质问,猛地抬头瞪过去,眼睛血红:“你说我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望城十万人的冤魂怎么说!?”

    白辞月结结实实愣住了,他的枪口还对着扶漪,手腕却突然抖了起来,回过神后下意识压了压,“你……”

    扶漪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白辉已经被她杀了,麻木着脸说:“我杀的,你把我关起来吧。”

    白辞月却沉默了,他停顿很久,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歪头看了一眼窗外,转身离开了。

    白辞月并非对白辉没有感情,只是这其中更多的还是尊敬他的身份,战后他对白辉古怪的态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知道对方都做了什么。

    现在他依旧不太能确定,但已经本能不想对扶漪动手。

    白辞月对这混乱的世界早就厌倦到极致,他干脆利落地上报了白辉身死的消息,并且死不肯说出凶手的去向。他也被关了起来。

    那天晚上,金龙偷偷去看他,缩成了拇指大小的模样,愁眉苦脸道:“不然我带你走吧,我们去哪都好,就是都别待在这里了。”

    白辞月却说:“你还记得望城的地址吗?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金龙拗不过他,当晚打破了牢门,带他冲了出去。

    望城的废墟里,却不止有他,扶漪也在那里。

    扶漪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面无表情,在看到白辞月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默默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

    自从开战后,这片沧山中心的废墟一次又一次经过战火的洗礼,早就不剩什么了,扶漪站在碎瓦上,盯着白辞月看了一会,说:“你和我们首领很像。”

    白辞月面无表情抬头。

    扶漪指了指他的脸:“你不笑的时候,像。笑起来的时候很假。”

    白辞月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吗?我还觉得我装的很真。”

    扶漪没说什么,两人默默静立了一会,各自分开。走前她将从白辉那里拿来的玉牌扔给他:“这是我们望城首领的信物,拿着吧,去和他们解释清楚,所有罪状我一力承担。”

    白辞月只看着她,没有应答。

    她抱着剑站在风中,没有遮掩身形,很快就被灵兽发现,和她的族人一起死在战火里。

    白辞月则是回到了学院,他找上夜无双,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破阵的方法。最后,他诚恳道:“你的灵兽是罕见的3S,未来你的地位只高不低,请求你,在可以的时候,尽量和谈。”

    这时他已经从风光霁月的精英队长沦为了通缉犯,依靠着半形态的鲮龙获得重视的夜无双含着泪,对他说:“我可以帮你求情。”

    白辞月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他在寒风中裹紧了衣袍,对金龙说:“以后,我就是首领了。”

    首领就该和族人死在一处。

    金龙一向软弱无主见,白辞月要走,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废墟已经不太能看出城的模样了,白辞月跪坐在火焰中,手掌轻轻贴上那片土地,小声说:“妈妈。”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用身体为他抢出了一条命,只知道他的父母也许就死在这里。

    最后,他看向远方,又笑着说了一句:“扶老师,现在我就是您的首领啦。”

    “我幸不辱命。”

    金龙被白辞月赶走了,但是它不想走远,就委委屈屈地缩在一旁盯着他消失在烈火中,小声说:“你们都不要我了呀。”

    “可我真的下不去手……”它絮絮叨叨:“沧山是灵兽,人类也是灵兽,打来打去都是灵兽互相打,怎么下得去手呢?”

    那场大火烧了很久,连带着金龙璀璨的金色一同燃烧,如同望城的春天灼灼开放的迎春花。

    扶漪抱着头颤抖,再也没心情去看接下来夜无双怎么扭转乾坤,鲮龙怎么想起自己的记忆,带领兽群退守沧山,两方和谈……

    她只是盯着白辞月消失的地方,无知无觉落下了泪。

    …………

    扶漪在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在心里叫了系统几声,没有回应。

    这东西不管什么样,倒是确实有问必应,这样都不回复,应该确实是走了。

    扶漪怅然若失,胸腔隐约还能感觉到闷痛,喉咙干痛,脸颊干涩,伸手一摸,还有湿润的眼泪呢。

    她撤了撇嘴,拍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两族确实已经和谈,兽王老死后,鲮龙便做了新兽王,和人类提出了和谈。

    就连望城都已经保护开发,重新修建维护了,她哭什么,真是没出息。

    今天是扶漪出院的日子,大老远就听着金龙吵吵嚷嚷,扶漪条件反射就开始头疼了,赶紧翻身上床拉被子装睡一气呵成。

    进来的却是白辞月。他推开门,先是伸手去烧了热水,这才走到床前,摸了摸扶漪的额头。

    突然,他只觉得半身一重,手臂被人抱住了。白辞月面不改色:“早就醒了,就起来。”

    扶漪颇觉无趣,“你那么会演,干嘛不配合我装一下啊?”

    白辞月道:“我又不是演员……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像被人打了?”

    扶漪下意识摸了摸眼皮,色厉内荏:“谁敢打我!”

    这个时候一颗金色的小球滚了进来,扶漪才明白金龙这么晚来是又被白辞月打成了死结。它都变成球了,还是管不住那张嘲讽的嘴:“你现在还在医院呢,放啥狠话。”

    扶漪一看到金龙,就会想起最后在烈火中消失的那抹灿金色,难得没有和它计较,下床把它捧了起来。

    金龙大惊失色:“诶诶诶你别乱来啊你这样胜之不武有种我们……嗯?哦哦谢谢,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了啊哈哈哈……”

    扶漪帮它解开了身体,做了太久的噩梦,虽然只是一晚上,但还是觉得身体都被掏空了。

    白辞月给她倒了杯热水,问道:“怎么了,没睡醒?”

    扶漪蔫蔫道:“我做了个噩梦。”

    金龙记吃不记打,闻言哈哈大笑:“什么噩梦能把你个魔鬼吓到,魔鬼它爸吗哈哈哈哈哈哈……”

    扶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它重新绑紧,揉成了一颗球。

    医院的后窗外,扔出一颗灿金色的小球,咕噜噜滚到了草地上。

    白辞月含笑看着,他能敏锐感觉到扶漪想和他单独聊聊,因此并没有在意:“梦到什么了?”

    扶漪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到最后却是迟疑了:“我、我梦到了……我把你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白辞月愣了一下,也不追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据说梦都是反的,不会是你输给我了吧?”

    扶漪什么都能让,就这方面不能输:“胡说!明明是我压着你打,我!!!”

    白辞月慢条斯理:“不都说了是梦吗,你急什么。都说越在意越否认,你不会……真的不行了?”

    扶漪大怒,扑到他身上挠他痒:“呔!你这崽种,看我挠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风吹过,吹开了半合着的窗户,映得满室明亮。

    金龙扭了半天没能把尾巴从死结里抽出来,沧桑地用尾巴尖卷起一根树枝,叼在嘴上。

    草地上迎春花开得正艳,颜色温暖而明亮,金龙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嫩黄的花瓣,看着天空。它听见窗户里嬉闹的声音,用被扭到后背上的爪子挠了挠脸,嘟囔道:“没良心。”

    风吹过,零散的花瓣迎风而起,落进了大开着的窗户里。

    又是一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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