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阴司何其多,侯府这样的高门显贵,多半都是遮掩过去的。二舅母出身香河望族许氏,胞兄是宣府总兵,二舅父却为了外室所出的儿子直接将正妻关在乡下七年之久!

    外祖母怜惜她丧母接她进侯府小住,她隐约知道外祖母的意思,想将她许配给瑾五表哥的。

    原本她也很愿意这门亲事,但今日一听,四表哥更好,既得侯爷舅父的看重,又是皇太子伴读,日后还能少了前程吗?

    黄表姑娘想着四表哥如兰似玉的姿容,越想越叹惋。外祖母怜爱她,她又怎么好忤逆外祖母的意思?也只能这么想一想而已了。

    **

    三日后皇家春狩,文武百官奉圣驾前往西苑。

    西苑是在前代的禁苑基础上扩建而来的,以太液池上的两座石桥划分为三个水面,金鳌玉虹桥以北为北海,蜈蚣桥以南为南海,两桥之间为中海,水域纵贯皇城南北,辽阔无比。

    皇帝在北海琼岛上的承光殿中设了御宴。

    琼岛以白塔山为中心,从陟山门过石桥上岛,迎面是一座高耸的宝塔,其后便是永安寺。岛上山石与殿堂楼阁交相掩映,显得宏伟、疏阔。

    猎场便是整座白塔山。

    大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因着前代的武宗皇帝在春天被鞑子掳到过北边待了三年,虽然继任的皇帝血洗了鞑子雪恨,但为了言语忌讳,后来的皇室便渐渐不参加春狩了,只有秋狩才是君臣同乐。

    帝后同坐御座,左侧是嫔位以上的妃子,右侧是皇子公主。

    今上子嗣不丰,仅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

    大皇子虽居长,生母地位却有些尴尬,是皇上当年做太子时教导人事的宫女,宠爱稀薄,仅在嫔位,又无封号,宫人都以姓称其张嫔娘娘。

    二皇子是德妃娘娘所出,母族计氏极为显赫,大舅袭程国公,二舅任陕西总兵。

    皇太子行三,生母是皇上原配妻子孝端皇后岑氏,然天年不永,在太子三岁时薨逝了。

    四皇子和唯一的公主都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所出。

    继后娘娘姓窦,出身很是传奇,比张嫔娘娘还不如,家境贫寒,十三岁进宫为奴,后为孝端娘娘看中,选入坤宁宫为奉茶宫女,不久入侍,自此独得圣宠,诞下四皇子后封妃,孝端薨逝仅半年,皇上立窦妃为后。

    这样正式的场合,窦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如意云纹袄,外罩天青色绣银丝牡丹鹤氅,虽然端雅大方,却有些像燕寝的服饰,略失庄严。

    杨令箴是东宫伴读,借了太子的光,坐席安在皇室之间,在太子身后隔一桌的位置,身边是皇上同母弟简王的两个儿子,小点的正朝她挤眉弄眼,不住示意御座那边。

    她只好往御座处悄悄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鹤氅将身形掩盖了个严严实实,双手捧着暖炉放在小腹处,往日都是绕着皇后娘娘打转的元寿公主,此时竟然乖乖坐在位置上没有跑去打扰母后。

    杨令箴若有所思。

    皇后娘娘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宫里的规矩,后妃有娠,为了皇嗣着想,都不会大肆宣扬,等到真正诞下皇嗣才会庆贺。

    简王二公子凑了过来:“邵四,你猜皇后娘娘怀胎几个月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肯参与这话题。

    简王二公子撇撇嘴:“就知道你胆小。我猜有五个月了!皇后娘娘真行啊,椒房独宠十多年,四皇子过两年都要娶妃了……啧!”

    简王大公子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你想连累父王被赶到藩地去?”

    大周的规矩,皇子皇孙满十五岁赴藩地,因着先帝子嗣更稀薄,皇上只有简王这一个兄弟,还是同母的,便发恩旨留简王在京居住。

    简王二公子吃他哥一顿排揎,悻悻闭了嘴。

    杨令箴却听简王二公子提到四皇子,忍不住侧头朝那边看去,没想到正好对上四皇子的视线,漆黑的眼眸中含着微微笑意,朝她颔首。

    她愣了愣,飞快一点头收回视线,瞟了眼前面的太子。

    太子倒是没注意,他身边侍立的陈斐陈大公公却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这死太监不会又告状吧?

    杨令箴若无其事地往远处猎场看去,不敢再朝四皇子那边看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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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风光正好,远山巍峨,云蒸霞蔚,草色遥看近却无。围场边上有男子负手而立,穿着竹青色流云暗纹直裰,神情冷淡地听着随从打扮的人说话。

    这是杨令箴的老师,时任大理寺左少卿陆孟钦。

    老师的脸色怎么这样凝重,出什么事了?

    她坐不住,想立刻去找他,起身走到太子身边。

    太子侧头看来,笑着问道:“怎么了?”

    她佯做踟蹰道:“殿下,我也想下去玩玩……”

    太子便朝下边的猎场看了眼,正逢有官员射中了一头壮硕的野彘,欢呼四起。

    他摇摇头,轻叹气:“那你去吧,小心些,别跑到深林里去了。”

    杨令箴雀跃着一行礼,轻快道:“是!”转身离席。

    简王二公子很是嫉妒地看着她:“你这身份还真是来去自如,当心别叫狗熊叼走了!”

    她半点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路出了御宴。

    快走到猎场边时,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杨伴读!”

    回头一看,是陈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她下意识便皱眉:“陈公公有何事?”

    陈大公公眼睛弯弯,笑眯眯道:“殿下怕你走丢了,或是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便叫奴才跟过来随侍。”

    她嘴角微动。

    这是皇家春狩,猎场上遍布着禁卫,她能走丢到哪里去?

    方才宴上太子也没提让人跟着,定然是陈斐主动提起的!

    杨令箴情知这是监视,心中不喜,冷淡道:“哦,那你就跟着吧。”

    陈斐笑着应一声是,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脊背也微微弓起,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

    令箴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肯定不好去找老师了,好歹是离了御宴,那就随便走走吧。

    打上几只野兔都是值当的,她朝御库房走去,弓箭和护套都在那里放着。

    御库房在承光殿的东边,离此处隔着小半个林子,她恐走进别人的狩猎范围,一路都是沿着栅栏过去的,身边有两个官员走过,正在低声交谈着。

    “朝堂上要变天了啊,姚首辅这一致仕,姚党的人都要遭殃了。”

    “这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秦阁老当年入阁,可是托了姚首辅才成事的,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姚首辅是秦阁老拉下水的,这下首辅之位肯定要归秦阁老了吧?”

    “那可不,没瞧见今日秦阁老春风得意的模样?他一向老谋深算的,什么时候七情六欲上脸?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如此张扬了。”

    两人叹息着走了过去。

    杨令箴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官员穿着青色的官服,品阶不高,她并不认识。

    姚首辅要致仕了?

    太子尚未娶妃议政,东宫对朝政的风吹草动不能及时感知,但也大差不离。她却是从官员闲谈中得知此事,恐怕最早也是昨日才发生。

    难怪今日御宴上没见着首辅。

    ……陆孟钦是姚首辅一手提拔出来,姚首辅倒台,陆孟钦会如何?恐怕秦仞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

    方才他神情凝重,是为了此事吗?

    杨令箴心中担忧,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等反应过来时,前边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后已经冲出来一只麋鹿,后腿处中了箭,嘴里发出高亢的鸣叫,惊慌失措地朝她奔来。

    这怎么躲得开?!

    她睁大眼睛,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麋鹿撞上,手臂被人狠狠一拉,整个人都往边上栽去,重重摔在地上。

    麋鹿的四蹄高高踏起,眼看就要踩在将她退开的陈斐身上,下一刻,那麋鹿骤然轰地倒地,额间贯出一只带血的利刃。

    杨令箴惊魂未定,陈斐的反应却极快,立刻走过来要扶她:“令箴!你摔到哪里了?”

    竟然直呼她的名字。

    膝盖钻心地痛,不想被陈斐知道,她咬牙要站起,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骑马飞驰而来,坐在鞍上的是位面容冷凝的男子,肃冷的气质简直能让人忽略他原本俊秀的五官。

    这男子手执弓箭,方才显然是他射杀了那只麋鹿。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邵蘅,眼神有些探究,声音低沉:“……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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