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正喝着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

    她猛灌两口,待顺了气,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就见几只小麻雀站在树荫底下,蹦来跳去,仿佛一点也不受夏日的影响。

    可真是无忧无虑。

    她心中感概,又给自己灌了口凉沁沁的井水。坐了好一会儿,感觉浑身不舒服,蓦地,放下杯子,朝着慧香探询道:“宝蝉姐近日可好了?”

    慧香听她提起,顿时停了手里的活计,眉头打成了结,忧心忡忡道:“这两天嘴里还在说胡话呢!”

    她隔着门帘子,扫了眼外面浇水的迎香,心神不宁:“那日五小姐的话,着实叫人害怕,回去可让我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宝珠见她眼睛底下一片乌黑,身子似乎比以前清减了许多。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地打了个激灵。

    慧香缩缩肩膀,低头继续擦拭桌面,嘴里却不停地轻声念叨,佛祖保佑,神佛保佑。

    连连几日发生不好的预感,林宝珠也难免生出些烦怨,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事纯属无稽之谈。且不说,林谢两府还未定亲,即便定亲,这昏天黑地似的雨水,怎么也谈不上干旱。

    她捏着手里的杯子,左思右想,又琢磨起那日饮茶的话。

    是关于傅逸春。

    本来,是没什么好想的。很多事,当事人尚且弄不懂,她一个旁观者,又怎能明白?再者说,种种心绪不宁,不过是从她角度去看问题,她自然是不吝于做最坏的打算,尽量想好,想透彻,以免来日受苦受罪。

    嘁嘁喳喳地鸟雀声再次响起。

    她奋力甩脱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对着打帘的迎香吩咐说:“今日我要去瞧宝蝉姐,你替我将小厨房做的桑葚果酱拿出来,我且和慧香送去给她。”

    迎香也没多问,立刻转身去拿。

    不过少顷,迎香就拿了一罐子的紫黑色桑果酱出来。这是五月初,从桑树上新摘的桑葚,加上砂糖,放在陶锅里熬制而成,里面还多了味柠檬的酸,因此不会过于甜牙。

    林宝珠自己还吃了许多罐,这一看见,倒是有些流口水了。

    不过,现在还是宝蝉姐要紧才是。

    她急匆匆地拉上慧香出门,远远瞧见橘红站在院子里出神,不由和慧香嘀咕道:“那人是橘红姐?”

    慧香也奇怪,歪着脑袋一脸疑问。

    可还未等她二人走进,橘红就眼尖地发现了她们。霎时,眼神发亮,大步流星朝两人走近。林宝珠一头雾水,忍不住后退两步,心底莫名有些慌乱。

    橘红则满头大汗,少见地面色凝重。

    “六小姐,”她嗓音还和以前一样,四平八稳,“上次,在谢府那,五小姐一席话,叫大家都夜不能寐,夫人更是连着好几日寝食难安。今日,我听夫人和老爷商量说,让二夫人带五小姐上京城,请名医看看,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停顿了会,抿嘴道:“再有,就是您和慧香。夫人说是让您回盛家呆一段......”

    “什么!”宝珠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可盛家在江州,离景州府可有半个月的路程呢。”

    橘红眼神流露出些许不舍,安慰道:“夫人也说了,祸从口出,五小姐几句话,导致两家人都人心惶惶,大家也不想沾惹晦气,这一次,夫人还说,可能还得好长一段时间。”

    林宝珠嘴角向下,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和大夫人哭闹一阵。

    “盛家我也不熟悉。”

    橘红无奈的朝她苦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可辩驳。

    “夫人说,您也大了,总不能遇见事就当看不见,听不见。现在,大小姐与傅家的婚事将近,夫人不想再横生枝节,这次,送您去盛家,连着慧香,要多多孝敬长辈,就当替大夫人孝顺父母也好。”

    这一说,林宝珠就明白了,多说无益,大夫人既这样安排,心里定然是早就做好了决断。

    既如此,她点点头,朝着橘红懂事道:“那我清楚了,何时出发呢?”

    “大抵夫人生辰过后,还得等盛家回信,我们就可以准备了。”

    “好。”

    三人又说了好一阵话,直到后背都热起了汗,这才互相道别分开。

    走在去流云阁的路上,慧香嘴唇翕动,眼睫毛飞速眨了好几下,不安问道:“小姐,盛家那边咱们还是六年前去过一趟,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一时半会,也操心不了这些事。”她嘴上这般说,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始料未及,有些人却是比她还早到了。

    正是施先生和林宝蓝。

    施先生素衣简行,头上斜插梅花簪,婉约清雅的侧脸上,带着一丝捉摸不透。林宝蓝则闷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神色古怪,眼神里流露出迷惑茫然。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二太太的呜咽声。

    她叹口气,估摸二太太正伤心。难怪进门时,是曾姨娘替她打理着屋内的一切。见她进来,只悄悄凑近,唉声叹气道:“这一时半会,六小姐你别见怪。”

    林宝珠勉强点点头,见此情景,除了有些难过,又多了些诡秘莫测,惊惧恐慌之感。此时,林宝蝉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含混不清的说着些怪诞荒唐的梦话。

    “三皇子究竟为谁来的?其实大家都明白着呢.....”她似乎有点生气,像是在埋怨发闹骚。

    “宝蓝姐也是奇怪了,近来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会儿,又让大太太生气了。”

    “谢家那小子,总是溜得不见人影,可自从宝珠...宝珠也真是,为了个丫鬟至于吗?”

    她糊里糊涂地说了许多人。

    “又是这人?爹爹说这人从京城过来,我怎么看着不像?还有别的人不曾,那些人可不管林府死活呢......”

    “渴了,海棠,海棠......”宝蝉骤然大喊,呜呜哭泣,大颗大颗地泪珠往外淌。

    “五小姐!”海棠和杜梨跪在床边,抹着眼泪,一脸心疼。

    林宝珠心里闷地喘不过气,实在是看不下去,正欲出门,施先生却霍地拉住她,沉声道:“跟我来。”

    她默默地跟在施先生的身后。

    施先生身量比一般女子都高,且她腰背挺直,走路如行云流水,轻盈飘逸,煞是好看。

    林宝珠暂时是没心情去欣赏了。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羡慕。

    这时,施之瑶停在一处凉亭,让慧香暂避一会,有些私事要和宝珠细说。

    “施先生。”宝珠心里有些委屈,语气里透露出几分可怜兮兮。

    对方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宝蝉说胡话着,你还担心呢?”

    她将宝珠牵至凉亭中心,指着外头那些花草,给她念了几句诗词。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林宝珠回:“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她又笑着摸着她的额发,有些感叹道:“可惜你还太小,等过段时间,你再大点了,我就带你去游山玩水,去看景州外面的世界,去寻找不一样的生活,除了这林府,三皇......”

    她突然住口,意味不明:“也许他早就知道我在这了...即使我爹不同意,那又能如何呢?”

    林宝珠不明所以,只能静静地听着,眼睛里都是施先生沉思的模样。

    “我或许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在这了。”

    “我也是......”

    宝珠心里有些难受,拉着施之瑶的衣袖,小声絮叨:“你还会给我写信吗?我得去盛家了,去看外祖母,归期不定。”

    “我猜也是。”

    施之瑶轻笑一声,“宝珠,你知道,有些事我没法保证。”

    “写信也不行?”

    她又忍不住摸了摸宝珠的小脑袋,翘着唇角,微微点头。

    “你得想办法让我一直记着你才行。”

    林宝珠有点生气,撒开手,瓮声瓮气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说你还小呢。”

    林宝珠听到这,脾气也有点上来了,再想到宝蝉那几句生生死死的话,心里更是着急。

    “所以你要去找三皇子,再也记不得我了!”

    “嗯,反正你也不认识三皇子。”

    我才不想认识他呢!林宝珠心里正气愤着,肚子里憋了好几句难听的话。

    施之瑶笑而不语,素白的衣裳,在一阵热风吹拂下,抚摸上她的脸颊。

    林宝珠气得挥开这恼人的衣裳,忿忿不平地想,这三皇子该堵在路上别出门了,施先生找不到人,自然会回来带她玩呢!

    她盯着外头的大太阳,又止不住泄气。

    人生啊,世事无常,终归是走向一条回不了头的长路,在当时看来,最寻常不过的事,最终还是会成为记忆里微不可见的尘埃,直至模糊不清,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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