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太子殿下还有那三皇子是怎么回事?”

    去往堂屋的路上,郑小娘跟在林惊雨身后喋喋不休,林惊雨提裙,微微仰了头,“就是你看到的那副样子。”

    郑小娘三十好几了,却依旧风韵犹存,着一身绿色绸裙,额前垂着两缕青丝,抬手之间弱柳扶风。

    她望着出落得比自己还要美丽的女儿,“你今日这么晚回来,是去接近太子了是吧。”

    林惊雨嗤笑一声转头,“小娘,是大夫人把我扔在齐府的。”

    郑小娘嘴一瘪,“那沈芙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而后,女人又指着自己的女儿,“我可警告你啊,太子殿下是你姐姐的,你别不要脸跟你姐姐抢夫君,你是庶女,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林家嫡女。”

    确如她所言,皇后出生林氏,是林尚书的嫡亲妹妹,皇后有意讲林琼玉送进宫,做太子妃。

    林惊雨停住脚步,转身走向郑小娘,郑小娘与林夫人斗了二十多年,她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何尝不是。

    “我不要脸?小娘可别忘了,进入林府前,是个什么东西,扬州瘦马逃难至此,林夫人怜你,好意收留,你转头就在她孕期爬上主人的床。”

    林惊雨步步走近,那张温婉的脸上划有一丝极尽的嘲讽,“小娘,比起我这个女儿,你更胜一筹。”

    郑小娘气得发抖,拽住她的手臂,“林惊雨,你敢帮着姜芙那个老女人说话。”

    “小娘放心,我自然不会像您巴结林琼玉一样,去巴结林夫人,我偏要与她作对,偏要让她对我卑躬屈膝,这太子妃之位,是林家女,为何不能是我林惊雨。”

    林惊雨笑着一根根掰开郑小娘气得发抖的手指,双眸无辜无害,却暗燃着野心的火焰,势在必得。

    林惊雨转身,继续往堂屋走。

    郑小娘在后喊,“你还有脸去堂屋吃饭?”

    林惊雨笑了笑,“为何没有脸,一想到林夫人难看的脸色,我就胃口极好。”

    堂屋里,下人又将热的菜端上,林琼玉一见林惊雨欣喜道:“妉妉,快坐,今日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

    林惊雨笑着坐在林琼玉身边。

    林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既然解了你的禁足令,可切莫再想三年前那样惹是生非,想着不该肖想的人。”

    三年前,她对外说自己是体弱多病,这才嫌少出府,实则是因为三年前齐旭拒绝公主那桩事,吵着闹着非林惊雨不娶,齐大夫人日日以泪洗面,久病床前。

    齐大夫人与林夫人交好,为了给个交代,她让人打了林惊雨十大板,禁了林惊雨的足,整整三年,她都未出府。

    林惊雨一笑,慢悠悠道:“母亲是在指今日太子送妉妉回来之事?是母亲抛下我先,太子殿下不过怜我罢了。”

    姜芙皱眉,“怕是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嚼舌根吧。”

    林惊雨嘲讽道:“人在做天在看,母亲莫要血口喷人。”

    林尚书一拍筷子,后院之事吵得聒噪,他向来不管,只是今日,竟让外人瞧见,还是太子,丢了他的脸面。

    “还嫌今日之事不够丢人,太子都问到林府大门了,好了都闭嘴,用完膳各回各屋。”

    堂屋噤若寒蝉,下人气也不敢出,林惊雨嘴角一扬,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用膳,如她所说胃口极好。

    *

    用完膳后,林惊雨回到院子里,她的屋子寒酸,值钱的家具都是老太太的遗物添置的,陈年累月大多以破旧暗沉,唯一的明艳新鲜之色,是窗边探来的杏花。

    探枝气色很好,未有病症,她抱着茶盒子道:“若不是太子殿下,探枝还不知这世上有这么昂贵的茶,比老爷喝得茶还要好,若探枝也能日日喝一口就好了。”

    林惊雨拔下头上的簪子,望镜中自己,梳着青丝,“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探枝吃惊,“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东西。”

    “兰花茶,我不太喜欢。”

    林惊雨起身,“今日淋了雨,你去备些水,我要沐浴。”

    探枝得了茶欣喜,笑道:“奴婢这就去。”

    探枝是林惊雨唯一的贴身丫鬟,也是府里唯一一个忠诚于林二小姐的人。下人皆看脸色,林二小姐不受宠,亲娘不喜,夫人极厌,自然而然,连仆人都狗眼看人低。

    探枝是个傻姑娘,只知林二小姐待她好,她就要待小姐好。

    林惊雨褪下衣裳,露出细腻滑嫩的肤,可谓是冰肌玉骨,仙人雕琢。

    浴桶里撒着花瓣,云雾缭绕,热气使女子肌肤泛上淡淡的粉,屋内氲氤,女子双眸染上一层朦胧而迷离,红唇微抿。

    探枝赞叹,小姐这些年生得愈发好看。

    探枝给林惊雨捏肩,注意到她左肩上一块疤痕,是这身洁白躯体上唯一的瑕疵。

    听说是小姐刚生下来时,不小心碰到煤炭,烫伤的。

    可有一日,她曾听郑小娘身边的嬷嬷吃酒醉了,说那原本是块朱色梅花状胎记,被郑小娘用烧得通红的煤块给烫掉了。

    探枝为此感到惋惜,若是梅花状胎记,长在小姐这美肩上,该是多好看,郑小娘平白无故,烫掉它作甚。

    *

    夜深,皓月当空,林府灯笼展展。

    主母院里,林夫人猛然惊醒,拍着胸脯重重喘气,额前沁着细细汗珠。

    她的贴身嬷嬷打灯进来,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夫人这是又做噩梦了?”

    林夫人喝了口水,缓下气,“我又梦到我生婉婉时的场景,梦见她肩上的梅花胎记,梦见她被歹人抱走。”

    嬷嬷劝道:“夫人,梦终究是相反的,夫人生产醒来后,大小姐安然无恙地躺在夫人身边,再者,我们大小姐肩上哪有什么梅花胎记,”

    这些年来,总是有一个场景缠绕在她梦里,梦里,她生产完,精疲力尽昏迷之际,看见产婆把她的孩子抱走,任她怎么喊,怎么伸手都抓不住。

    直至后来陷入昏迷,醒来后,她的孩子安然无恙在身边哭喊。

    身边的嬷嬷说,是她做梦,梦糊涂了。

    她也不再多想,婉婉平安在她身边就好。她那时决定,女儿是她身上十月怀胎的一块肉,她要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宫中送来帖子,此次婉婉进宫定要重视,我几个月前给婉婉在锦绣阁定的云裳,和玉宝阁打的首饰,派人都取回来。”

    嬷嬷迟疑道:“那林二小姐那呢,这次请帖上,也有她的名字。”

    “她?什么都不要给她。”林夫人皱眉,“我只恨当时齐府那档子事,没打废她的腿,叫雏子长大,抢咱婉婉的东西。我婉婉金枝玉叶,岂是一她个卑贱庶女能比的,”

    嬷嬷附和,“夫人说得是。”

    姜芙躺下,回想起曾经,她极其讨厌那个庶女,她是自己有孕时,丈夫与奴婢苟且生下的。

    她生婉婉时有多痛,就有多讨厌那个庶女。

    那庶女聪慧,心机深沉,如今竟还想入东宫,若被她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姜芙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她思忖定要替女儿铲除这块硬石头,也为了报复郑小娘。

    *

    自齐府宴会,林惊雨一袭白衣出现在满座宾客面前,京城才子为她作画,写诗。

    一时间,她名声大涨,林二小姐,林惊雨这个名字出现在大众面前,以京城第一美人的身份。

    于是此次宫宴送来的请帖添了她的名字。

    若换以往,像这种皇室的宴会,她是连听的机会都没有的。

    但眼下棘手的是,父亲向来不管不问,后院大小事务交于林夫人掌管,林夫人又向来克扣她,宫宴盛大,可她是连件华丽的衣裳都没有。

    探枝道:“不如小姐问问郑小娘。”

    林惊雨摸着窗外探来的杏花枝嗤笑,“小娘那人最是抠搜,求她不如求己。”

    探枝叹气,“那现在该怎么办啊,这个月的月钱所剩无几了,更别说弄一身华贵的衣裳。”

    林惊雨气定神闲,“你去把柜子里,祖母留给我的那身淡蓝缎面兰花纹的绸裳拿出来。”

    “那身是贵重好绸缎,但已是十年前的衣裳了,早已过时。”

    林惊雨不以为意,她转头淡然一笑,“过时不重要,是兰花纹的就好。”

    宴会那日,马车早早停在林府门口。

    林夫人拉着林琼玉的手,叮嘱她宫宴事宜,转头时见林惊雨走来。

    林夫人一愣,何时给过她这身衣裳,估计是老夫人遗留下来的。

    “马车就等着你一个人,慢慢吞吞,成何体统。”

    时辰还早,林夫人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林惊雨挽起额前的青丝,低头微微一笑,“妉妉一时打扮忘了时辰,还请母亲不要生气。”

    林琼玉怕林夫人又训妹妹,拉住林惊雨的手,“妹妹今日打扮得真好看,快与我说说这口脂是哪家阁的。”

    林夫人见女儿如此,恨铁不成钢,愤然上了马车。林琼玉拉着林惊雨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滚滚,车内林琼玉面色为难,“妉妉,阿娘的话你莫要放心里去,阿娘也是为了我,你若要怪就怪姐姐。”

    “我怪你做什么。”林惊雨在阿姐面前毫不掩饰,“你待我好,我记得,她待我的恶,我也记得。”

    林琼玉不再说话,这些年,终究是母亲处处刁难惊雨,她也只好处处帮衬一些,弥补母亲的过失。

    林琼玉笑着道:“我家妉妉生得愈发好看了,但头上装饰还是少了一些,今日宫宴不得马虎,就让阿姐给妉妉锦上添花。”

    语罢,林琼玉拔下发髻上一根和田玉白兰银步摇簪,“这根簪子正好称妹妹今日的妆容与衣裳。”

    林惊雨未拦,“姐姐把林夫人给你在玉宝阁打的步摇给我,林夫人还不得气红脸。”

    “妹妹不用担心,阿娘给我打的首饰多,差个一支两支,她也看不出。”

    林惊雨摸了摸簪子,“多谢阿姐。”

    林琼玉笑着道,“你我姐妹俩客气什么?”

    “也不知我们妉妉长的那么好看,以后会嫁给哪家公子。”

    林惊雨一愣,“姐姐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

    “自然是待我们妉妉好的”

    林惊雨拉开车帘,宏伟的皇宫越来越近,带着权势气息的风声吹在她的脸上,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林琼玉面前。

    “可是姐姐,我想嫁去皇宫。”

    林琼玉当林惊雨是头一次见皇宫心生向往,她第一次见时也是这般好奇。

    “皇宫有什么好的,宫里的娘娘们都孤独得可怜。我倒觉得,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再生一个孩子,过着平凡的岁月,像话本子里那样,甜甜蜜蜜,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林惊雨放下帘子,“寻一个喜欢的?”

    “是呀。”林琼玉点头,“妹妹有喜欢的人吗?”

    林惊雨想了想,片刻后点头。

    林琼玉见状,欣喜又好奇问,“是哪家公子啊?”

    “不是哪家公子。”林惊雨认真勾了勾唇。

    “我自己。”

    林琼玉见状一愣,“妉妉这是什么玩笑话,阿姐还以为你会说三皇子殿下。”

    这下轮到林惊雨一愣,林琼玉若说太子殿下,她倒还能理解。

    可萧沂?那块烦人的绊脚石,林琼玉莫不是花了眼。

    “阿姐何出此言?”

    “那日齐府宴会,我曾远远撞见你与三皇子殿下两次,一次是他握住屏风救下你,还有一次就是在梨花树下,我见你二人……”林琼玉顿了一下,“好像抱在一起,方才又听你讲想嫁进皇宫,就想起了齐府那两桩事”

    “阿姐说的怕不是我跳下梨花树,三皇子殿下帮忙接住我那次。”

    “跳下梨花树?”

    林惊雨将长宁公主那事儿讲给她听,林琼玉气愤道:“岂有此理,妉妉本就不喜欢齐二公子,是他缠着我们妉妉,又不是我们家妉妉死乞白咧,长宁公主怪我们妉妉做甚。”

    林琼玉又叹气,“这么说,妉妉不喜欢三皇子殿下?”

    林惊雨抬起手发誓,斩钉截铁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林惊雨想一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除非萧沂当上太子。

    但转念一想,若萧沂是太子。

    一,她抹不开面阿谀奉承他,二,萧沂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还好萧沂不是太子,她也不可能会喜欢萧沂。

    林琼玉一笑,“妉妉,感情的话可不要说太绝对,有些事儿不一定,万一以后你们二人就真成了。他出手救你两次,话本里以身相许的事也是常有的。”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那可真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

    乾武门,停着长长一条马车队伍,赴宴者皆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极其女眷。

    门口站着各家公子小姐,衣着华贵。

    “长孙兄怎么还未进去,看什么呢。”

    “前面那个,林尚书家的马车,前日里齐大公子成亲的宴席,本公子不巧生病在府,未瞧见那林家二小姐。”

    说话的人乃是当朝宰相之子,长孙氏的大公子,尊贵无比,自幼被宠惯,乃是京城第一纨绔,他摇着扇子道:“我倒要看看那京城第一美人是何模样,本公子不同意,皆算不得。”

    旁边是先前趴在屏风后,与人打赌不信佳人容貌的傲气才子,他遥望着马车回忆道:“反正啊,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宛若天仙。”

    林家马车的车帘被拉开,一个着牡丹色缕金穿花云缎裙女子手执团扇下马车,女子粉脂花靥,头上金簪玉坠,华贵精致。

    长孙大公子眯起眼,“是美得不可方物,但论京城第一美人,还是差点。”

    旁边的人提醒,“长孙兄瞧错了,那是林家大小姐,林二小姐在后头呢。”

    “林大小姐都这般美,那这京城第一美人,得美成什么模样。”

    那人一笑,“林二小姐的美,很不一样,像雪,让人抓不住,更舍不得碰,仿佛下一刻就化了。”

    “看,下来了。”

    只见,一只纤手掀开帘子,白如瓷器,冰肌玉骨,女子的脸恍若天人精雕细琢过,只是淡施粉黛,添沉鱼落雁之姿,虽让人心生怜爱,却一点也不小家子气,拥白莲之雅洁。

    那一身淡蓝色兰花纹银丝绣绸裙,在女子的美貌下,浑然未觉得过气,反而更添清新脱俗。

    长孙大公子看呆了眼,拍着扇子道:“果真是闭月羞花,宛若天仙,京城第一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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