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濑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记忆洄朔。

    那遥远的,活着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是每次死亡的痛苦,都刻在了伏濑纪的灵魂上。

    伏濑纪是替死鬼,但是不是大众意义上的代替谁死亡,她只能代替死者承受她们临死前的痛苦。

    伏濑纪会忍耐着痛苦跟着死者一起回顾整个人生,她在这一生又一生的走马灯里,见到了众多世界,学到了很多很多。

    只是很可惜,身为一只游魂的她并不能很好的分清,这是谁的人生,这又是谁的记忆。

    不同的痛苦划分出不同记忆分区,只是痛苦又总会搅乱伏濑纪脑子里的记忆,让她恐惧死亡的疼痛,又期待不同的人生。

    “新生是伴随着死亡的疼痛。”伏濑纪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蜉蝣,朝生夕死。

    直到“源由纪”的出现,也就是如今伏濑纪身体原本的主人。

    十六岁的源由纪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十年之久,早已熟悉死亡的模样。

    当伏濑纪出现在她的身体的时候,所有疼痛消失的时候,源由纪第一次由衷的感谢死亡。

    “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很细很小的声音。

    “我感觉到不到疼痛了,是因为你吗?”

    “是的,渴望死亡但是害怕疼痛的人,执念足够深,我就会出现,承受死亡的痛苦。”

    “居然还有这种咒灵吗,好神奇。”

    “咒灵是什么?”

    伏濑纪不知道这个即将死亡的女孩说的是什么,但是感觉到对方很开心,开心于终于可以死去。

    开心于终于不用承受痛苦,但是伏濑纪感觉好痛,好痛,和之前所有的死亡不同的痛苦。

    “你不是咒灵啊,也是,你听起来是有理智的,现在灵魂很痛吧,一边毁灭一边修补。”源由纪知道那种痛感,和身体的痛苦不同,那是因为两种能量冲突下,对身体,对灵魂的摧毁。

    这次应该可以彻底死亡了,伏濑纪承受着痛苦已经没有其它的精力再去回复少女的提问。

    “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是不需要你来承担这份痛苦。”

    伏濑纪突然被推出了那具身体,游魂般漂浮在少女身边。

    “啊,原来你长这样子啊,看起来和我一样大呢。”源由纪抬头望着飘在半空的伏濑纪。

    伏濑纪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第一次体会这种痛,第一次被替死者推出身体,明明她开心于痛苦的停止,为什么又拒绝了替死者。

    “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份夹杂着父母之爱的痛苦,所以我并不需要谁来代替我承担痛苦,只是也不想再痛苦下去。”源由纪笑容浅淡。

    源由纪苍白干瘦的手伸向伏濑纪,虚虚的握了一下,然后垂落。

    “和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从我六岁咒力觉醒之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这个房间。”咒力觉醒的那天,晕倒时看到的蓝天,是源由纪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室外的蓝天。

    自此之后,为了防止异能和咒力冲突,能量暴走,她被送到了疗养院。

    私人,单间,医生。

    这些是源由纪因为这个姓氏,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但是自由不行。

    这个郭嘉需要一个超越者,需要一个稳定的力量武器进入世界的角逐,她是不稳定的炸弹,但也是最有力的威胁。

    咒力和异能的组合,成为这个郭嘉最大的期待,自由连着父亲的事业,节节攀升的职务和永不见天日的病房。

    但是源由纪知道,父母是相爱的,也是爱她的,她对这份爱是执着的,不肯与任何人分享。

    伏濑纪听着少女的人生,像是还在代替她痛苦一般,走马灯一样地看着少女的人生,体会那份奇怪的爱。

    “她们不爱你。”

    “不,她们只是最爱的不是我。”

    伏濑纪不明白,她经历的死亡中每个人在死去前,有悔恨,有恐惧,有痛苦,有迷茫。

    但是这个少女:“那你为什么又期待憧憬着死亡。”

    “因为渴望自由啊。”

    源由纪环视一圈病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一切都毫无颜色,一片死寂。

    深蓝色的头发散在床上,好像化成了一汪海水,源由纪轻轻侧头,牵起波涛骇浪。

    “你是我现在第一个见过的同龄人呢。”

    “或许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只是长得有些年轻?”伏濑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是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死亡,应该也不再年轻了吧。

    “诶呀,叫你和我讲讲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怎么被你转移了话题呢。”源由纪有点不开心。

    但是声音像是在撒娇。

    伏濑纪操控着自己飘过去,离少女近一点。

    “我也不太清楚,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一直在代替别人承受死亡的痛苦。”

    “没有名字了吗,好可怜,那我分你一个名字吧。”少女点了点下巴,“我叫源由纪,名字是由纪,分你一个纪字好了!”

    “好啊。”

    伏濑纪并不介意少女给她起了个名字,她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自己起也好,别人起也好,总之不过是一个游魂的代号。

    “纪,想活着走出去看看吗。”源由纪翠绿色的眼睛盯着伏濑纪。

    “想啊,想活着。”想看看那些记忆里的风雨,食物,花香,是否能牵出我是谁的记忆。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有身体,可以去看看

    “多可惜啊,我的身体还年轻,你灵魂也仍是少女的模样,我们都还从没去外面看看,所以帮帮我们吧。”

    “什么?”伏濑纪听懂了源由纪的意思,但是仍然不敢相信。

    “成为我,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世界知道我的存在,活下去,纪。”

    伏濑纪轻轻缓缓的落在源由纪病床的旁边。

    “可以哦。”从灵魂里伸出的手,放在了源由纪苍白的脸上。

    源由纪宛若白瓷的脸上出现了微微病态的红韵:“真的是太好了。”

    伏濑纪不在乎对方有什么阴谋,她不曾有真名,咒无法束缚。

    伏濑纪见过咒灵,她知道那种黑色浑浊的东西是什么,当对方叫出那个生物名字的时候伏濑纪就知道,或许她有机会摆脱现在的模样。

    承受痛苦,一遍又一遍,她想停下来,她想活着,遇到渴望死去的人,一个想死的咒术师,一个想活的游魂。

    怎么能让伏濑纪不贪心一点,就一点。

    痛苦具现出来,让对方看到痛苦,或许会有机会呢,她知道咒术师是一群疯子,一群疯了的理想主义者,她又何尝不在一遍遍死亡中,变态了呢。

    身体只要源由纪愿意,那么这就会在她死去之后属于伏濑纪,这是咒,语言的咒,从咒术师口中流出的承诺本身就带着咒。

    虽然同为人类的时候,束缚并不明显,但在咒的另一半是游魂的时候。

    语言只要说出口,咒便会缠绕着彼此,只要引诱她说出那句话,就足够在对方死去之后,伏濑纪接手这具身躯。

    “我给予纪身躯,纪给予我自由。”

    “好。”

    整理好记忆,伏濑纪起身,准备出门,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回头一看,果然,地板上还躺着自己的身体,三根红线牵扯着灵魂,以防灵魂飘走。

    像这种灵魂被挤出身体的情况,伏濑纪已经有些习惯了,是这个世界给她这个外来者的一点警告,警告她快些离开。

    但是灵魂脱离身体次数多了,没有红线的牵扯身体早晚会枯死,灵魂继续游荡。

    即便世界排挤,伏濑纪也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活着的机会,她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去看,去尝试。

    世界毁灭她都要努力的活着。

    伏濑纪操纵着自己的往身体里飘去。

    慢慢躺进身体,感受着四肢逐渐有了触感,伏濑纪感觉已经像是在穿衣服,新时代画皮?

    伏濑纪感受了一下,伸了伸胳膊,抬手在眼前攥了攥手,那种心随意动的感觉让伏濑纪笑出了声。

    束缚因为姓名没有成立,但是源由纪也并没有在意,她像是一个孩子想到了一个游戏,又正好有个玩伴,就决定试一试。

    “你有名字啊,只是不记得是吗。”

    “是。”伏濑纪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不记得了,但是她总要找回来。

    “那纪要加油啊,带着我的身体去找吧,会方便些。”

    “没关系的,要好好活下去。”

    虽然源由纪的束缚并没有成立,但是“活下去”这三个字,成了伏濑纪的束缚,心甘情愿的束缚。

    伏濑纪告诉自己要活下去,融进这副身体,融进这个世界里,然后脱离这个身份,让这个世界真真正正地存在过两个人。

    源由纪是存在的,伏濑纪也是存在的,她们是两个人,不同的两人。

    两个人都应该在这个世界有存在的痕迹。

    灵魂被身体排挤的疼痛让伏濑纪回神,看来只是三条浅浅的红线还是不够,要更多,颜色更深的红线才能牵扯住她的灵魂。

    夜色四合,伏濑纪在灯下的影子升起了一团黑色的浓雾,浓雾中逐渐有个人影逐渐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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