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个消息传到云州时,已经六月了。

    六月的云州多雨,雨不大,淅淅沥沥,落在山间就化作了云雾,随风而动,缥缥缈缈如同仙境般。

    这个时候的出云山,是最美的时候,甚至在文人墨客间备受称颂。

    出云观中寄居的人越来越多,总能听到某处的才子来了这里。

    每日聚会吟诗,做出了不少佳句。

    玉滟也多了个爱好,喜欢去高处看云。

    只是地方并不好找,眼下道观里好的赏云之处几乎都有人了,她又不想过多露面,最后还是二师姐玉拾为她寻了个好去处,是观中一处常年锁着的院子,说是为一位贵人留的。

    “贵人?那我进来,会不会不妥?”玉滟有些忐忑。

    玉拾并不在意,她身着灰色襦裙,看着样式简单,但玉滟一眼就看出衣服所用布料是十分珍贵的鲛人绡,有钱也难以买到,可见她这位二师姐的身份也不寻常。

    “放心,我和这院的主人相识,他温和宽厚,最好说话。况且之前他说过,走之后这院子给我照看安置,无妨的。”她笑吟吟的说。

    玉滟这才放下心。

    院子在外面看着并不起眼,同样处于花木环绕中,等进来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的景致处处都透着精巧别致,古朴高雅,非同一般。院中有一三层小楼,拾阶而上,一垂眼,便能将大半出云观尽收眼底。

    玉滟放目,就见山间的云雾缓缓游动,方知何为流云,不觉出神。

    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玉滟不由对玉拾惊叹,“太美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玉拾微笑,她早已看惯了这流云,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趁着玉滟出神的功夫,她已经在一侧的桌前坐下,烧起了茶水。

    玉滟不由笑起,她这位二师姐,看着再温和从容不过的人,等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她偶尔会有跳脱顽皮之处,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

    “喜欢,我特别喜欢。”她回头,继续看云。

    云卷云舒,自在流淌的模样,让玉滟心驰神往,忍不住想起种种仙人驾云等传闻。

    想来,就是如此模样吧。

    玉滟看了好一会儿,收眼时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了?”玉拾问道。

    “师姐,我的院子就在那儿诶,竟然这么近?”玉滟很惊奇的说,要知道她和玉拾走到这里,可是花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可现在竟好似垂眼就能看到。

    闻言玉拾也过来看了眼,就见小楼前方往下,仔细一看,就瞧见了玉滟的小院。

    “山势崎岖,小径蜿蜒,难免的。”她心中暗道一声巧,口中则轻笑着说。

    玉滟认同的点头。

    檐下林木深深看不出来,其实她刚才和玉拾上来的时候,还路过了一条浅浅的山谷和溪流,之后几经周折,才走到这里。

    “山路难行,便是如此了。”

    看了好一会儿云,听到那边水壶咕嘟声起,玉滟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过去坐下。

    “我来吧。”她笑着道。

    大抵泡茶这事也需要天赋,而玉滟恰巧对这些很有些灵慧巧思。

    之前玉拾喝过她泡的茶后就大加赞叹,见着她喜欢,玉滟就记下了,只要有机会,就会为她泡上一壶。

    玉拾等的就是此刻,见着玉滟过来,她笑眯眯的收回没伸出多少的手。

    玉滟忍不住垂眸轻笑,抬手不急不缓的泡了起来。

    坐在小楼上,看着远处的苍山云雾,茶香袅袅,玉拾也不由舒缓了面容。

    喝过茶,又用了点心,两人才离开,之后玉拾就将小院的钥匙给了玉滟,之后随她往来,只是多叮嘱了一句院中的东西不要动。

    玉滟欢喜不已,立即应下。

    自那日起,隔三差五,玉滟就会往那小院去一趟,不知不觉,就进了七月。

    雨渐渐少了,山间的云雾随之变淡,如轻纱般,倒是和之前不同的滋味。

    七夕将近,观中多了许多求姻缘的人,一对对有情人把臂同游,或是公子小姐们往来,说不得就什么时候看对了眼,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不知不觉,观中那棵高大的祈福树上,已经挂满了红绸木牌。

    赶在七夕前一天,沈家来人了。

    来的是周氏身边的姚婆子,她来带了些家里做的点心,一同来的还有周氏叮嘱玉滟安安生生在观中待着的话——

    虽然话说的委婉,但里面的意思却不难理解,分明是觉得七夕将近,担心玉滟心思浮动,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玉滟的脸顿时有些僵,几个丫鬟也都有些恼怒,但顿了顿,她还是忍下了心里的恼怒,垂眸一如既往的温婉,好声好气的将人给送走。

    “姑娘,沈家欺人太甚。”小楼代玉滟前去送客,小桥气愤的说。

    几个丫鬟满脸附和,她们姑娘为了给沈家姑爷守寡,孤身呆在这清幽的深山道观之中,可周氏那老婆子竟这样猜忌。

    玉滟深深吸了口气,她何尝不知,只是既然用了给沈蕴和守寡的由头,眼下就不宜与沈家闹出龌龊来。

    “等着吧,我那位好公爹,很快就会遣人来的。”她说。

    惯来如此,周氏做了恶人,而沈道成很快就会来做好人。

    曾经玉滟很为此感动,现在想来,不过是安抚她的手段罢了。

    果不其然,下午沈家就来人了,来的正是沈道成身边的婆子,备上了些礼物,玉滟也好声好气招待了她,等到她走了之后,小楼去送,在路上她才跟唠家常似的说今日午膳时,沈道成和周氏发生了争执,顺带还罚了姚婆子。

    “也不知是怎么了,真是吓人。不过自从大公子过世,夫人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了,真是让人难做。”她叹息着说。

    小楼眼神一动,还真让自家姑娘给说对了。

    心中不觉畅快许多,她忍住没表现出来,关切安抚了几句,等回去就和玉滟等人学了。

    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玉滟也浅浅勾了勾嘴角。

    一转眼就是七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观中仿佛热闹了许多。

    玉滟在院中诵读经文,一天都未曾出门,只是等到傍晚,金乌西坠,染红了天边,她看着,忽然想起了七夕夜里那足以照亮州城的灯会。

    心念一起,玉滟放下经书,道,“我要出去走走。”

    今儿个她本来要给几个丫鬟放假,让她们出去玩,但谁也没去,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忙准备起来。

    玉滟穿上大袖衫,带着几个丫鬟出了门,往山上的小楼去。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十七八的年纪,正是爱热闹的时候,哪怕不能去城里,在观里走走也是好的,只是眼瞧着,玉滟又要去那小楼了。

    自从得了玉拾给的钥匙,玉滟最爱来的就是这里。

    她轻车熟路的进了院,没有乱走,直接朝着小楼去了,木质的楼梯有些年头了,但依然结实稳当,她扶着把手,一步一步登上三楼。

    天渐渐暗了,观中好些地方已经点亮了灯火。

    火红的晚霞,苍山罩着轻纱般的云雾,连绵的楼阁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扩散开,最后全都亮了起来。

    几个丫鬟也不觉看的入了神。

    “姑娘,这里太美了。”最是寡言的小舟也不由赞叹。

    玉滟含笑,忽然有些好奇,“也不知这里原来的主人是谁。”

    这样好的赏景之处,那人每日来这里,该是何等的快活。

    正想着,小船忽然提醒,“姑娘,有人来了。”

    玉滟一惊,转身行至另一边,看向小院院门。

    恰在这时,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的人看着打开的院门,也有些惊讶。

    “院中有人!”话中不由带上了些许警惕。

    一行人鱼贯而入,目光一扫,就看向了小楼,随之愣住。

    小楼上,女子凭栏而立,他们可以清晰的看见她如画般的眉眼,晚风吹拂过她的衣裙,恍惚间,他们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九天之上的仙人。

    玉滟扶着栏杆,看着这些不期而至的人,也有些怔。

    这是?

    “这位道长为何在我的院中?”

    这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人上前,抬首温和的问道。

    眼前的人身着素白色宽袍大袖,腰系玉带,长身玉立,雅人深致。

    玉滟匆匆看过,只见他生的面如冠玉,极其俊美。如此容貌,再加上这一身气度,实在是非同一般。

    “原来是您的院子。”玉滟恍然,面上顿时热了起来,她没想到竟然会正好碰到院子的主人过来。而后慌忙福身致歉,“实在抱歉。”

    “无碍。”褚琛道。

    这样说话不妥,玉滟匆匆说了句稍等,转身下了楼。

    褚琛便站在原地,沉静的注视着那小楼。他身边侍卫本想开口,请他先进了屋内休息,见状便忍住了。

    玉滟步子轻快走向来人,裙角微动,身姿缥缈。

    “公子安好。贫道前贪看风景,便向玉拾师姐求了小院的钥匙,偶尔前来。打搅了。”她面颊泛红,抬手作揖,万分诚恳。

    褚琛悄然将眼前的女子收尽眼底。

    刚才楼上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惊艳,他自幼熟读经书,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在前辈高人笔下的那些姑射神人。

    “不妨事,能得道长前来,这院子都添了许多光彩。”他温声说,毫不掩饰话语之中的赞许之意。

    玉滟心中一松,想着玉拾师姐没说错,小院的主人的确很好相处。

    只是如此到底尴尬,她想着寒暄两句就告辞离开才好。

    “公子不见怪就好。”她眉眼舒展开,忙又道,“公子一路来定然十分辛苦,您先收拾,贫道先告辞了。”

    褚琛想说不辛苦,但出口的却是,“那便不多留道长了,我送你。”

    “不敢当。”

    “应该的。”

    一个推辞,一个温和但坚定。

    如此一来二去,天瞧着已经要黑了,丫鬟们点亮了灯笼,玉滟在对方的相送下出了小院的门,而后转身再次作揖辞别。

    “公子请回。”

    “天已经黑了,夜路恐有不变,便让我身边的护卫送道长一程吧。刘洵,你送道长回去。”褚琛自然而然的吩咐。

    玉滟拒绝的话就这样停在了嘴边,略有些局促的对眼前小院的主人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道长不必客气。”顿了顿,褚琛又说,“我叫泊渊,道长唤我的名字就好。”

    话语一出,他便知道自己冒昧了——

    褚琛看着玉滟,见她眼睫轻颤,分明是有些忐忑的。

    只是初见,玉滟丝毫没有打探对方名姓的想法,可现在对方主动说了,她也不能当听不见。

    “原来是泊渊公子,贫道玉明。”她垂首,露出些许怯意。

    褚琛心中不由的就生出些怜惜来。

    是他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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