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幻舱房中。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和尚将手中的菉豆汤放在几案上,转身面向玉京:“来,你坐榻上。”

    榻上的棉被,早就被无幻叠得整整齐齐,像块小豆腐干。青纱帐也已经卷起,挂在铜制的帘钩上。

    床榻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屋内所有陈设都带着一种洁净的俭朴,并没有绮丽香艳的氛围。

    玉京的脑子里,还全都是昨天他坐在这张榻上,从背后环住和尚的画面。

    他的脸有些微红,低垂了头,只管想自己的。

    和尚又催,才晓得坐在榻边。

    “手。”和尚的眼睛像会说话,一直看着他。

    玉京伸出双手,在和尚面前摊开。

    小手原本雪白纤巧,现在又是红肿又是水泡,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自己看了看,想要缩回去,他不想被和尚看见这样难看的手掌。

    刚刚缩手,僧袍拂过,一只温润的手伸过来握住他的。

    几乎忘记呼吸。

    “很痛吧?”和尚看他一眼,“别动,贫僧得先给施主处理一下伤口。”

    和尚的手已经松开。

    他去外边打了盆干净清亮的水,在玉京身前弯腰。

    一手拿瓢,一手握着玉京的指尖,仔细冲洗。

    足足冲洗了两刻钟时间,指尖与指尖碰触,冷水冰凉,人的心却火热。

    玉京的脸早已绯红一片,和尚抬头瞧见,说:“患处只怕有些炎症,才会热毒攻心上了脸,施主略等等贫僧。”

    他说完,便开了舱房的门,出了走廊。

    很快,又回来了。

    手中带了个壶,刚推门,便闻到酒香扑鼻。

    他朝玉京笑笑,举举手里的壶:“还好,李将军有最好的老酒。他竟然以为贫僧要破酒戒,没口子夸赞,酒是多么好的天地恩物。说贫僧错过半生,实在是暴殄天物。”

    玉京迟疑了一瞬,问:“大师拿来这酒,是给我喝的吗?”

    是不是大师怕他太疼,就想让他喝酒——这样醉了也就不疼了。

    玉京心中忐忑,他在南越国有时也会饮酒。可那些都是十分香甜的果酒,不醉人。

    他不怕喝醉,只是不知自己醉了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暴露秘密?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暴露了,大概就再也看不见和尚这么温柔的神色了吧。

    怕和尚发现异样,忙道:“小子从来没试过饮酒,只怕喝了,会在大师面前出丑。”

    和尚轻轻一笑,安抚他:“贫僧怎会劝人饮酒?《金刚顶续》经中说:“酒乃诸祸根,是故当断除”,和尚自己尚且不饮,又怎可能让施主饮。”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玉京的指尖。

    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将手中瓷壶倾倒,壶嘴中流出许多酒液,高高拉成一线。

    酒香在空气中氤氲开,香醇浓郁,果然是上好的老酒。

    冰凉带着异香的液体,落在玉京又红又肿的手掌上,立即转变为剧烈的疼痛和灼烧般的火热。

    “啊……”玉京忍不住痛呼出声。

    和尚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莫怕,只有用烈酒及时杀灭邪毒,手掌才不会溃烂。”

    玉京眼泪都痛出来了。

    和尚想了想,从僧袍中摸出块东西,剥去上面的纸,用食指和中指拈了,喂到玉京肉嘟嘟的口中。

    “是什……”刚想问他,舌尖已经品出滋味。

    甜甜的,香香的,有玉米的香气。

    那块东西软软的,唇齿一碰,入口即化。

    原来是块琥珀饧糖。

    虽然不如南越国研究出的各种奇异花式的糖点,却也十分香软。

    吃着琥珀饧,竟然真的暂时忘记了手上的剧痛——老酒浇在伤口上,原本也只会痛很短的一刹那。

    和尚看他不再愁眉苦脸,这才一笑,旋身去翻柜子。少倾,找出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

    小盒子圆形,陶瓷所制,盒身通体素白,什么图案也没有。

    看上去十分素雅。

    和尚手指纤长,轻轻捏住盒盖,旋开,里边盛放着洁白的膏体。

    淡淡的药香气蔓延。

    这药膏十分朴素,并没有添加任何的香料或者鲜花,所以除了和尚自己身上青竹的气息,再没有旁的味道。

    他伸出尾指,用尾指的指腹在盒子中轻轻一抹,蘸取了些许药膏在手上。

    “来。”伸出另一只手,玉京乖乖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掌中。

    大手托着小手,和尚另一只手的尾指轻轻覆盖在红肿患处,轻轻打圈。

    明明刚刚还十分疼痛的伤口,被带着药膏的指腹这样轻抚,他突然就觉得不痛了。

    他的伤口,不,是他整只手痒痒的,像是有许多蚂蚁在上面爬。

    玉京雪白的牙齿,死死咬住自己嫣红的唇,生怕一不小心,会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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