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冰大人舱房。

    屏退了随从,四人正在叙话。

    王大人悄悄梭一眼李客,口中却满口都在夸玉京:“果然英雄出少年,玉京小小年纪,竟然见闻广博,用你的法子,将所有同海鸟接触的,全都一网成擒。”

    玉京低眉敛首,谦恭道:“大人洪福齐天,圣僧智珠在握,李将军算无遗策,哪有小人的功劳。玉京不过正巧识得南越国特产——香辛料金精草罢了。”

    王大人兴致很浓,翻来覆去瞧手中不起眼的干草——正是南越国随船进献给东楚的香料之一:金精草。

    这草压在库房,玉京不但识得,还即刻想出了利用香料的法子。

    原来金精草做香料,配合肉类熬煮,浓香数日不散。

    它熬出的汤,是极浓郁的金色。

    这种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料,兼有食用染料的功效。

    用南越国特有手法熬出的汤,汤色半月不退,沾染了金色的人或物,再碰到旁的,被沾染的,立即也会染上金色,且香料浓香十日不散。

    这种颜色,需有南越的特别的法子,才能洗净。

    两只大船上,都是东楚使团的人,除了玉京,没人认识。

    所谓毒海鸟,其实是给鸟们染上标记。

    随后接触海鸟的人,无论是被啄,还是收取信息,都会被沾染金精草的气味和颜色。

    李将军用这法子,筛出好些嫌疑人。

    他大笑道:“圣僧向来不打诳语,想不到扮起戏文惟妙惟肖,引得人人真信阿京和你闹气,报复鸟儿,才打翻了一桶的肉汤……”

    让人信了十足,自然想不到,他们有别的图谋。

    玉箫般的声音淡淡响起:“贫僧自来不会扮戏。”

    李将军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一双眼黑黝黝散发幽光。

    玉京低声道:“大师胸怀坦白,开口见心,从来心口如一。”

    和尚听他评价,深觉这世界上最懂自己的,就是眼前少年。

    他并没有说话,手中青玉手持转动,如冰玉般的脸,熠熠生辉,散发动人光采。

    李将军悠悠道:“同阿京相比,这世界上,也确实少有人称得上会扮戏文。”

    王元冰不知他们间有什么恩怨,在打什么机锋。

    但,他是簪缨世家,宫廷、朝堂几处人精聚集,王元冰成日混迹其间,眼光老辣

    他已瞧出,他们间的火药味强烈。

    忙打圆场道:“咱们这次收获匪浅,多亏了阿京伶俐,又烹饪得好香的肉汤。”

    “故意发怒顺理成章,并没引起暗中的歹徒警觉。依我说,阿京记首功!”

    玉京还待谦虚,李将军漫不经心截过话头:“阿京,还不快谢王大人,以后有琅琊王家和公主府庇护,你到了东楚,去哪,都可以横着走。”

    王元冰悄悄瞪一眼李客,心中暗自后悔:打什么圆场哟,倒把自己套进去了。

    如果是寻常的南越国少年,别说一个玉京,就是十个八个,他们王家也庇护得下。

    可这一位,圣僧出手救下,一路又和圣僧牵攀不清。

    就连潜藏在暗处的势力,也做他脸容的人皮面具,用以亲近圣僧。

    王元冰此时承诺庇护,无疑是在东楚龙争虎斗的势力中,选了边站,还是选的看起来比较没谱的一边。

    他要是敢乱答应,公主娘子要知道了,会将他耳朵都给揪下来。

    李客这是敲钉转角,想做成铁板钉钉的事实——让王家和公主府,都再没有两头周旋的余地。

    不能上了他的恶当!

    王元冰正要托词推托。

    谁知,玉京并不打蛇棍上,讨要好处,反而恭恭敬敬行礼道:

    “多谢大人们厚爱,阿京是南越国来的逃奴,哪里配得上被贵人庇护。为宝船出一份力,是因已彻底被卷进风波,只想要好好活下去。”

    他无奈笑道:

    “小人这条命虽贱,却也不想哪天半夜睡着,被人杀死取代。”

    玉京说话十分实诚,连为报大师恩德这样的漂亮话都没有说。

    王元冰反对这少年,多出几分好感。

    和尚听得怔了怔。

    他不喜欢阿京如此说。

    他不喜欢,阿京说自己是南越逃奴。

    他不喜欢阿京说,连贵人的庇护都配不上。

    他更不喜欢,阿京说话中的假设:被人杀死取代。

    和尚顿时想起甲板上李衙役那具发黑的尸体,不由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

    他打了一个冷颤,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清浅的琉璃色眼眸不由去追逐玉京的眼,玉京却垂下头,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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