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水中游得太久,又一直托举着不会水的玉京,已彻底脱力。

    海浪轻卷,浮木颠簸不休,陷入昏睡的和尚,又要从浮木上滚落下去。

    眼看着和尚就要遭厄,浮木另一端的玉京猛然扑过去,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可她也在海水里浸了半晌,虽然都是和尚在出力游水,可对于一个不怎么会游水的人来说,努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已花费太多体力。

    她竟然抱不稳昏睡过去的和尚,如果再有大风浪打过来,她也救不了他。

    玉京瞧着和尚天人般的侧脸,终于下定决心。

    她一只手勉力抱着他,另一只手将身上的布帛全都拆下,那些长一条短一条的“狐狸尾巴”,在这生死一线间,都是救命工具。

    布帛全部打结,将两人紧紧绑在浮木上。

    蒟蒻隔着已经湿透的白色僧袍,贴在和尚坚硬的胸膛,玉京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她的脸上忽然露出驰魂夺魄的笑容,轻低了唇,就要去亲和尚微垂在双目上的长睫。

    还没触碰到和尚,整个人突然倒下,跌在和尚身上。

    海水中支撑半日的她,也脱力晕了过去。

    ……………………………………

    和尚昏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乱梦。

    梦中,无幻成了话本子中去西天取经路的大唐和尚。

    他佛心坚定,却有一个窈窈窈窕的小妖精,一直死缠着他,要吃他的唐僧肉,喝他的唐僧精血……

    和尚害怕极了,妖精却百般不肯罢休。

    他被妖精缠得忍无可忍,终于用天生禅杖,一杖向妖精打去。

    谁知妖精却变作一团蒟蒻,禅杖打下去,软绵绵如打在云絮中,反让和尚痛醒了。

    蝴蝶翅翼般的长睫缓缓颤动,和尚的眼帘翕开了一条缝,那双浅色琉璃般的眼,此刻染上晦暗的颜色。

    梦中的疼痛竟然实实在在,他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的身上还俯趴着一个人。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风浪中,大海上。

    这里四围都是礁石和白沙,浮木被卡在一大一小的两块礁石之间,人却没有受伤。

    海浪将他们冲上了岛屿。

    昏厥前的记忆,重回和尚脑海。

    和尚立即闹得面红耳赤。

    他总算知道,梦中的蒟蒻是什么……

    他和昏过去的玉京正紧紧相贴。

    和尚单手撑地,想要爬起,却又重新跌落在玉京身上。

    与海浪的搏斗让他脱了力,这半日来又水米不进,更何况……

    他低头看去。

    那些湿哒哒的“狐狸尾巴”,还拴着两个人和那块浮木。

    他伸出手去,想去解那些打结的布帛,大手却停在空中,不敢落下。

    他伸手去解,只怕会……

    只怕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阿京……

    不,不!

    玉京竟然是一位女施主……

    和尚闭了闭眼,心中汹涌澎湃万千情绪。

    宝船上的一幕幕,重又回到他的眼前。

    他喂过她吃饭,吃药,抱过她,他的唇擦过她的……

    还有刚刚……

    刚刚在海水中,他放错的手……

    极为奇异的感觉,似还停留在手指上。

    难道他真可以说一句出家人四大皆空,就全都不当一回事?

    从前他一直认为玉京是男子,还可以说那不过是男子汉间的不拘小节。

    那现在呢?

    他要如何骗自己?

    如何面对,自己越来越乱的心?

    四海诸国推崇的东楚圣僧,难道竟然……竟然动了凡心?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想要剧烈的刺痛,让自己清醒些。

    有些地方,却比掌心更痛。

    不能再这样肌肤相亲了!

    “施主,女施主,你醒醒。”和尚不敢碰身上昏厥的玉京,只好一声声唤。

    先把玉京叫醒,才好脱离这绑在一起,紧紧相贴的困境。

    玉京在昏睡中,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喊她。

    那声音十分熟稔,时而在耳边,时而在梦中,清冷如同玉箫。

    玉京低低唤道:“和尚。”

    她的声音天然微微暗哑,又带着睡梦中的慵懒,直听得和尚头皮发麻。

    又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缓缓打开,水光潋滟的眼波,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玉京遮挡眼睛的西洋镜片,已在海浪中遗失,易容术般的掩盖妆容,也彻底被海水洗去。

    一张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的脸,盈盈抬起,艳光四射。

    水波荡漾的眼,一瞬不瞬看着他,眼中无限深情。

    “轰隆!”

    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有炸雷,在和尚心中炸开。

    这趴在他身上的,哪里是朝夕相处的少年玉京。

    分明……分明是那个妖精——

    南越国承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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