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落,红霞浸染半片天空,将崤山的浮云层镀上一层金辉。

    若瑜在廊檐下一直坐到傍晚,始终没收到将台岭的回音,他手中的玉令都快被盘圆润了。

    他心中越是着急,便越是紧蹙双眉,时不时还回头看向房门。可是自若璃入定后,房间内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期间,尹南星和杜仲几次来询问若璃情况,白薇也送来了一些丹药,但都被若瑜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待夕阳完全没入西山,院门轻启,苏沂快步走进芝兰园,打断了若瑜的沉思。

    苏沂抱拳行礼道:“若璃伤势如何?”

    “尚未可知。”若瑜说着,顺手将玉令在腰间配戴好。

    “为什么不请医仙把脉疗伤?如此严重的内伤再拖下去,只怕有损根基。”

    “若璃自有他的考量,他既然已经说定,必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凡事先等他清醒过来再议。”

    说话间,房间又响起那圆铃的声音,两人顿时不语,齐齐转头看向若璃房门。

    原来是若璃闻声醒来,竟发现自己的幻形咒因为受伤而提前消除。听见门外两人的声音,他赶紧打开虚无结界,重新给自己施咒。

    “师哥,师尊那边可有回音?”圆铃声止住,若璃边将血染透的衣裳换下,边问道。

    “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若瑜走到房门口,却不敢贸然进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方便进去吗?”

    “你们进来吧。”若璃拾掇好后方开口道。

    走进房间,两人看到若璃已在床上坐起,他身上披着披风,右手握着那圆铃,可脸上全无血色,甚是吓人,仿佛他一张嘴说话,便会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苏沂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若璃,双眉微蹙道:“先喝口水吧。”

    若璃接过道:“多谢。”

    “感觉好点了吗?”若瑜又想起若璃一天未进食,“想吃点什么吗?”

    “虚不受补,且等一会吧。师尊也该到了呀。”若璃喝了口茶,语气竟一点也不虚弱。光听他的声音,这哪里像是受重伤的人?

    “爹要来?”

    “应该会来。”若璃将茶杯递给若瑜,示意两人坐下。

    若瑜看了眼若璃手中的圆铃,问道:“这就是你这些年在铸剑台打造的?”

    若璃微微一笑,不答,将手中的圆铃递了过去。

    接过圆铃,若瑜细细端详起来,却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觉得不过是雕刻有六云纹的银制大铃铛罢了。

    苏沂认真分析道:“注入灵力便能开启一个小型的虚无结界,若是拿来疗伤时用倒也不错,不过比起有人护法还是鸡肋了些。”

    “哪顾得上什么实用不实用的?不过是师尊传授锻剑时,打造来解闷玩儿。”若璃接过圆铃收好,心想:这圆铃对我用处大着呢,结界一但开启,谁知道我在里面干什么?

    苏沂眼睛盯着窗下那盆雪塔,嘴上却说:“你房中倒是有不少凌兰丹。”

    若瑜笑道:“这算啥?若璃在将台岭居住的那整座山,整个院子全是满满当当、永开不败的凌兰丹,那才叫一个壮观呢!可惜我们只能在半山看看,也不知步入花丛中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扫视一圈屋子道:“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若璃的住处呢。”

    说罢,若瑜竟开始认真审视起房间的布置,竟都是用凌兰丹点缀,而点燃的熏香是和若璃平日佩戴的香丸一样——雪松白檀香。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凌兰丹是由十几朵六瓣小蓝花簇成球的爬藤植本,若璃让这些凌兰丹按着苍古雄奇的枯枝攀爬,竟成了别有一番风味的盆景,将房间衬得十分古朴雅致。

    听到这里,若璃心中大叫不好,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因为他一时忘记这凌兰丹会暴露拈花飞叶手的秘密,还没来得及处理,便招呼两人进来。

    苏沂转头看着若璃,笑着打趣道:“山上的花都聚在你这了。”

    “我瞧着这花有点不对劲。”若瑜细细端详起床尾的盆景,总算发现哪里怪异了。

    若璃:“哪里不对?”

    “像是真的,却不像法术凝的。”

    “你凝一个试试?看看到底哪里不一样。”若璃开始把玩起折扇,盘算着反正屋内的凌兰丹已经被发现,索性装起愣来。

    “元锋仙尊和幼清仙子已至崤山,现正在兰台。”苏沂腰间令牌闪过一道灵光,看来是他接到门童传来的消息。

    “师娘也来了?”若璃有些吃惊,忙转头对若瑜说,“你先去见师尊师娘。”

    若瑜听到父母已经到达崤山,心中定了不少,转眼把凌兰丹的事抛到脑后,点头应下便转身出门。

    见若瑜离去,苏沂便右手掐诀施法凝出一支凌兰丹,递到若璃面前,道:“确实不太一样。上午我见你凌空借力,凭的也是这凌兰丹叶子。”

    若璃接过苏沂递来的花,在手中转了转,似是在认真查看到底哪里不一样。

    他倏尔抬头一笑,对苏沂说:“听不懂。”

    再愚笨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显然是在故意装作听不懂。于是,苏沂拱手行礼,转身快步追上了若瑜。

    目送两人离去,等到人走远的时候,若璃突然捂嘴,胸口剧烈起伏,猛咳起来,咳了好一阵才停息下来。他手撑着床铺,抬头看了看屋内的凌兰丹,伸出左手也凝出一支,自言自语道:“确实不太一样啊。”

    握着质地截然不同的两枝凌兰丹,他思忖着上午眼见苏无昧一掌要将若瑜打离场,在空中想要加速赶过去,便只能用拈花飞叶手。通过在路径上掷出几片飞叶,他再脚尖点叶,借助飞叶的力道得到助力,完成“凌空点地”。

    本以为一切都计算得精妙,无人察觉,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苏沂尽收眼底。

    转念又想到他将叶子收回碾碎时,苏沂正在自己身侧,那么他自然也将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若璃有些懊恼,好在苏沂并未对自己发难,一切只好静观其变。

    听到庭院中传来既快又轻的脚步声,若璃便知这当是修为高深的师尊师娘,他将手中的两支凌兰丹投入桌上的瓷瓶中,好整以暇,端坐在床。

    欧承铭与安以幼直接推门进来,若璃则微微低头向两人行礼。

    安以幼关切道:“阿璃,感觉怎么样了?”说完她便坐在床边,自然地搭上若璃腕脉。

    欧承铭没说话,却紧蹙双眉,双手结印为这间屋子设下结界,将整个屋子同外面隔绝起来。

    安以幼:“气若游丝,好在心脉无碍。”

    欧承铭听完,也搭上若璃的腕脉,道:“还好。看来是被击中时聚灵护住心脉,导致现在气息若有似无。不过,他竟下得了手……”

    若璃当真听不明白了,狐疑道:“可我并未来得及回护心脉。”

    他原以为还来得及太掌相接的,最终不过是苏无昧先把他震飞出去。

    欧承铭拜拜手道:“这是你出生时留下的病根,不必过于在意。我先助你调理气息,以免灵流失控。”说罢,他便将自己的灵力缓慢注入若璃体内,开始引导其体内灵力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若璃从入定中醒来,感到身体已有好转,但他已经变回女子之身。

    见他醒来,安以幼将桌上煎好的药端过来,满眼的慈爱。

    若璃接过药碗,用勺子慢慢拨弄汤药,试探地说:“师尊师娘,拈花飞叶手好像瞒不住了。”

    欧承铭停下清点伤药的动作,沉默了一会道:“出什么枝节?”

    若璃不敢看两人,一直盯着勺子在汤药中翻弄,道:“下山的时候,正是靠拈花飞叶手在水里脱身,没想到无昧仙尊还是在水中发现痕迹。”

    “后来在比试时,情急之下暴露了一些痕迹,苏沂当是看到了。而且房间若瑜苏沂进来过,都看到这些凌兰丹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心中很是没底,也很心虚。

    欧承铭:“虽然和你说过,你凝的凌兰丹会和他人不同,但是这世上还没人能证实其原因,一切都不过是猜测。只要你不认,别人就无法查证,更不会因此发难。”

    若璃回想起苏无昧确实指出自己的凌兰丹不同,课上靠着装愣,还以为是瞒过去了。

    “那这拈花飞叶手是不是不用隐藏了?”

    安以幼温柔地摸了摸若璃的头,轻声道:“还是尽量不要在人前展露,以免横生枝节。”

    若璃点头应下,又道:“师尊师娘,私自下崤山是弟子自作聪明,今后不会了。”

    欧承铭严肃道:“既然把你送来这里,就是认为你有能力去面对将台岭外的一切。我相信你能应付好,只不过……”

    他掏出一张符箓,递给若璃:“自身安危当是最重要的!今后再遇难受伤,直接回将台岭来。”

    若璃接过符箓,竟是一张千里传送符箓。无论身处何地,只需注灵念法咒便可直接传送回将台岭。

    制作千里传送符箓,要求绘制符箓的人法术高强,提前将阵法与灵力封存在符箓中,然后到目的地把结界打通才能顺利将人传送回来。将台岭避世而居,设下多重结界,光是这一张符箓就不知道要耗费欧承铭多少心血和灵力。

    欧承铭温声道:“这西畴学宫将是你今后一直生活的地方,这次受重伤是因苏无昧出手,师尊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为你出头,你可会埋怨?”

    “不!是我鲁莽,是我出手不够快。弟子怎么会怨师尊?”若璃赶忙说道,可是他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透出的消息。

    欧承铭点点头,却收不住眼底对苏无昧的恨意。

    安以幼很是欣慰,回抱若璃欣慰道:“真是师娘的好孩子。”

    “桌上都是疗伤灵药,你这段时间按方服用,好好疗伤。我和你师尊久离将台岭,如今事了,便该回去了。”

    若璃欲起身,安以幼连忙按下,拿过被子为他盖好道:“现已酉时,你且休息,不必起身相送。”

    若璃乖顺地点点头,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欧承铭和安以幼连夜离开,为了让若璃安心修养,他们并没有撤去房屋设下的结界。因此,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就这样,若璃沉沉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若璃隔窗见天刚刚亮,便起身穿戴好衣物。

    推开窗户,却是一惊,这竟然是晚霞?

    醒来的时候,房间晦暗,因为多次入定,若璃早就不分时日,竟隔窗把晚霞当成太阳初升。

    面对天边正在下沉的夕阳,他陷入了沉思。转念想着自己应该找若瑜打听一下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穿戴好披风便推门出去。

    可推开门后,若璃如坠冰窖,顾不得身体尚未恢复,朝着若瑜直奔过去。

    若瑜竟一直跪在院落中!

    “师哥,这是怎么回事!”若璃扶起若瑜,眼中藏不住的杀意,令人生畏。

    若瑜见若璃有所好转,反而一笑道:“爹娘罚我,自当承受。”

    若璃气得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心想:原来师尊师娘说不能为我出气,便是把这笔账记在若瑜头上!

    “你不会从师尊师娘到,就跪着了?”若璃蹙眉,试探性地问。

    若瑜笑而不语,伸手拍拍身上的尘土。

    若璃见他这样,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于是回身便大喊:“南星!杜仲!”

    若瑜要拦下若璃,却被他推开,径直向南星的房屋去。

    尹南星听见声音,赶忙推门出来,丝毫没察觉到若璃语气中凶戾,笑道:“在呢!若璃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

    “若瑜在这跪多久了?”若璃眉目本来就生得凌厉,不笑时就已令人生畏,现在气势汹汹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自……自元锋仙尊……”尹南星磕磕巴巴,哪敢答若璃的话?

    是啦,那天欧承铭和安以幼直接进若璃房门,要是若瑜没被罚跪,必得一起进来。后来再次醒来,若璃已经恢复女身,没见到若瑜只当师尊师娘不让他瞧见自己真身,便不给他进房来探病。现在想来,若瑜应该是在跪着了。

    “前天?”若璃不分时日,只当运功疗伤时自己只昏迷了一天。

    “别逼问南星了。那天晚上爹娘进院门就让我跪着,在房间里给你疗伤两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见若璃气得厉害,若瑜赶紧笑道,“爹娘说你下不来床,我便不得起来。这不,多亏你好起来了不是?”

    若璃深叹一口气,不接话。

    他紧握折扇,一时竟不知道该怪谁,只恼自己不够强大,心道:要是能提手接下苏无昧那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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