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万木受福地洞天的影响,葱茏依旧,可山谷中的景象却比严冬更显荒芜。

    青戈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散落着不少写满字的纸张,那手中的毛笔凝在空中久久不动。

    他分明是一张圆润稚气的脸庞,却因他双眉紧蹙而平添几分稳重,然而脸颊所沾上的墨汁却又暴露了他的年纪和冒失本性。

    若璃提着食盒走来,认真地扫视探究山谷这怪异的景象。几天前他离开时,谷中植被分明还是郁郁葱葱,如今此处竟成了寸草不生的荒谷,就连洛林身上的柔荑也开始枯萎衰败……

    “不过几日,山谷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若璃将食盒放在青戈面前,拾起地上散落的笔记扫视起来。

    青戈揉了揉鼻子,盯着食盒小声道:“我可什么也没有干,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机会难得,他为仔细观察柔荑化妖过程,日夜颠倒是常态,故而何时入梦,何时苏醒,全看他体力能撑到几时。故而他说的醒来,已是午后。

    “我知道不是你的缘故。”若璃知道青戈有些怕自己,便先出言让他宽心。

    “你入睡有几个时辰,它就尽数枯萎了?”

    “我推演测算过,山谷植被的精气分明是被柔荑吸取的,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可它不但没有壮大,反而开始慢慢枯萎。就连之前借洛林的势而凝结的妖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青戈努努嘴,继续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它没有办法顺利成妖化形。”

    闻言若璃皱起眉,他将手放在洛林枝干上,开始不断传送灵流。刚开始他还游刃有余,但随着灵流的灌入,他额头开始慢慢浸出点点细汗。

    “你要用灵力渡它成妖?”青戈见状睁大双眼,叫喊着试图阻止他,“灵力与妖力相斥,你会被反噬的!”

    若璃恍若未闻,继续凝神静气地借洛林枝干向柔荑传送灵力。直到他被反震弹开,差点没站住,他才停下动作。

    他奇怪道:“你猜错了。”

    “许是我主修木系术法的缘故,刚开始它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尽数吸收了我传送过去的灵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它又开始排斥我的力量,还生出一股强大的推力,试图涌进我体内。”

    “这不应当啊。”青戈挠挠头,也是不解。

    “倒是搞清楚了一件事。”若璃笑着轻快道,“不是柔荑枯萎了,是因为菟丝子本就是一年生植本。入秋后,柔荑自然被迫进入休眠状态,它要把生命力积存在核心,以好静待春天来临。”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从凝气之初,柔荑便能够超脱本体。”

    青戈若有所思地盘膝坐下,提笔又在白纸上写下刚才知晓的细节:“话说回来,植物虽难以成妖,倒也不算少见。但出世的植物妖类大多是多年生乔木,记载中植本成妖的也就出了个茕没。”

    “柔荑有洛林渡化,又得你守护,幸运地赶在冬日前生出神识,主动吸取周遭精气而进入休眠状态。那么,其他野生野长的植被,又是如何得了机缘化妖呢?”

    他自顾自说着,又低头写了起来。

    见青戈如此认真,若璃很是欣赏,立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出声干扰青戈的思绪。他内心感叹青戈对妖物的痴迷,怕是已经到了狂热忘我的程度。

    但看到他脸上的墨汁,若璃又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抬手施咒为他清理干净。

    “你这是怎么想到的?”青戈懵懂抬头,对上若璃视线,“严寒酷暑,对修炼者不值一提,倒是叫我忘了植被的四时习性。”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前阵子认真看了本有关植物休眠的书籍。”

    若璃顺势坐在他旁边:“你提起茕没,倒是提醒我这本书还有需要再仔细揣摩的地方。”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那时苏无昧就碰上茕没了?

    “能不能借我也看看?”

    “孤本我做不了主,但可把誊抄本借你。”若璃想着旁观者清,兴许青戈能瞧出他看不出的门道,便一口应下。

    见他盯着食盒,若璃开口道:“你这个年纪,应当没修得辟谷吧?这些都是给你带的,不用客气。”

    闻言青戈大乐,连忙打开食盒,反问试探的兴奋劲儿,才应是他这个年纪的模样:“都是我的?”

    若璃点点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就多带了些。慢点吃……”

    见他吃得急,若璃心生疑窦,诧异问道:“你一年在外瞎跑,不会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吧?”

    青戈嘴里都是吃食,只能点头回应。他当是舞春冰的年纪,在外护得一条小命已是难得,哪能谈得上照顾好自己?

    见他吃东西的狼狈样,再瞧他身上的衣服也很陈旧,除了腰间那把雷击桃木剑略显珍贵,哪能和今日若璃遇到的天和紫府弟子相提并论?

    想到此处,若璃脑海里又想起那句轻蔑的“火夫”,看来他在天和紫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若璃抬头看着柔荑丝藤正往中心慢慢凝聚成球,便问道:“看样子,春天之前它都不会再继续凝气了,你还是打算在谷中守着吗?”

    青戈顿了顿,抬头看着柔荑啃了口饼,吞下后便道:“我想往北去,其实我一直都想去碧云谷看看。”

    “那对你来说倒是个好地方,但你又打算以什么身份送上拜帖呢?”

    “碧云谷不设锁妖塔,把妖物都监禁在深谷中,自然是悄悄破结界进去。”青戈咧嘴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胆子真大。”若璃把札记取出,还附上一些银子给他作盘缠,“你若是不着急,我认得碧云谷的少谷主,兴许能帮你讨个方便。”

    “万万不可!”青戈忙制止,讷讷道,“我怕他们找到我。”

    若璃猜测道:“你师尊?”

    青戈点头,真诚道:“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他没有推拒若璃的好意。

    若璃摆摆手道:“那就望你一路顺遂,你我便暂且别过,他日有缘自相会。”

    将东西收好,青戈还不忘将食盒中的饼往怀里揣,行礼告辞后转身往山谷外走。

    两人意外相遇相识,告别亦无需多言。

    但青戈才往外走几步,若璃背着他望着洛林道:“对了,你的札记写得有理有据,很有大家风范,日后若能修订成册,定能流芳百世。”

    青戈的脚步顿住了一瞬,没搭话就加速往山谷外跑。洒下的泪水落在若璃的结界中,被他感知到轻微的波动,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是重重地叹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若璃起身绕着洛林走了好几圈,在确认柔荑无事后,他重新加固了结界便御剑赶回学宫,毕竟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可是他自以为已经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偷溜下山,却不知道在回学宫必经的山道暗处藏着好几拨人探查他的动向。

    若璃匆匆经过山道许久,最先从密林中出来的是于昭珂。他看了眼山下,便转身回学宫,显然他是要往欧承铭住处去。

    然后出现的便是若瑜,他扶着锋影,站在树梢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看来他们也不完全是传说中那般毫无嫌隙。”林梵站在苏沂身边,在暗处看了这场螳螂捕蝉的大戏,不禁咋舌叹道。

    “今日申时下山,亥初才归,御剑往返最远可至四百里。”苏沂暗自计算着若璃活动的范围。

    “应当更近一些。”见苏沂睨了自己一眼,林梵忙又补充道,“他下山前去尚膳斋装了满满当当的一个大食盒。”

    “都有什么?”

    “酸甜鲜辣,各种口味都有,但甜食居多。”

    苏沂冷声道:“他不喜甜食,是为他人准备的。”

    “那传信来的神秘人?”

    “回去吧。”苏沂没有答话,迈步率先离开了。

    林梵摊手,快步跟在他身后离开,随后便是苏无昧和苏文允自从暗处走出来。

    苏无昧站定在山道上,负手而立:“事情可能远比我们预想的复杂。”

    “庆幸的是我们已能确定,这局关键在欧若璃。”苏文允目光炯炯,一副大局在握的神情。

    “若璃他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且做事果决,是个能对自己狠辣的人。今日川红台一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如今还不知他暗中谋划的事,其他细节暂时不要妄动,以防生变。”

    “全听兄长安排。”

    山风吹得树影摇曳,林涛阵阵沙沙作响,试图将这些阴谋诡计吹散,再彻底消失在空中,好让刚踏步进芝兰园的若璃察觉不到任何踪迹。

    踏着月光,他先是打量了一眼若瑜的屋子,见门窗紧闭若瑜当是还没有回来,他内心窃喜,自然而然地猜测若瑜和往常一样,当是去练剑还没有回来。

    他摸出今日于昭珂塞给自己的锦盒拍了拍,迈步往南星的屋子去。抬手敲了敲门,若璃试探性问道:“南星可休息了?”

    “没呢!”

    “今日我说要请你喝酒,还做不做数?”

    “那当然是要的!”南星打开房门,一脸傻笑,“正巧杜仲也在,我们一起喝一杯!”

    本来若璃是想悄悄打探青戈的背景,打算瞒着众人来找南星套话。可话已经当众说出口,现在他要是不应,反而显得过于刻意。

    若璃看破南星的小心思而不说破,悄悄在心中叹声,硬着头皮道:“好呀,那都到我房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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