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逢玉注定不好过。

    霍昀此话一出,整个乾元殿都变得安静了。

    大家都看得出,这是陛下和冯姑娘的较量,风口浪尖上,没人敢去触霉头。

    逢玉人在屋檐下,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不就是抄书么,有什么抄不起的。

    只是昨晚没有睡好,宫规又抄的人昏昏欲睡。

    逢玉实在没留神,撑着额头就睡过去了。

    介于逢玉在宫里的特殊情况,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敢上去叫醒她。

    直到霍昀下了朝归来,肉眼可见地脸色黑沉,一看就是那些朝臣又给了他气受。

    霍昀实在受不了那些没事找事的朝臣。

    当初扶持他上位的枢密院的那几个老不死,又来催他生孩子。

    他不过是嘲讽了一句“朕不比赵卿老当益壮”,借以回击,没想到竟然被他在朝堂上破口大骂。

    要不是看在赵全鸿怎么也算扶持过他的份上,他早就把他罢官免职了。

    晦气。

    一进乾元殿,就看见了伏案的冯玉,歪歪扭扭,哪里有女子的端庄娴雅。

    霍昀光看个背影,就又开始对她挑挑拣拣起来。

    “抄好了么?”

    他饮尽了婢女端来的茶水,踱步向前走去。

    逢玉并没有做答,还是维持着原样,一动不动。

    乾元殿的宫女太监,自然是知道她已经睡着,可没想到她竟然睡得那么死——

    皇帝可在身后!

    霍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拧眉绕到岸前,果然看见了逢玉安睡的侧脸。

    怎么还敢流口水?!

    他清晰地看见了抄本上那浅淡的痕迹。

    霍昀黑着脸,将案几上的茶水径直泼向了逢玉的头。

    逢玉几乎是跳着惊醒的。

    “逢——”‘仪’字差点脱口而出,逢玉立马转了个弯,“人便说皇上您是真的勇武伟岸……”

    逢玉咬牙切齿地拿下挂在头发上的茶叶,“只是皇上,您这打招呼的方式也太奇特了些。”

    霍昀只觉得眼前的人万分可笑。

    “打招呼?”

    “你是什么东西,让朕跟你打招呼?”

    “从方才开始,你知道已经犯了多少条宫规了么,看来十次宫规还不够你抄的。”

    “陛下见谅,奴婢实是昨天觉少,这才不自主的昏了一会。”

    逢玉低下头,不情不愿地看地砖。

    霍昀哪里看不出她的不服气,当即冷笑一声。

    “朕不喜欢听解释,没抄完的,便去廊下跪着抄完吧,再加十次,没抄完不许起来。”

    不磨磨她的性子,真以为自己进宫做娘娘了?

    他不给逢玉任何分辨的机会,大手一挥,逢玉便只能被架到人来人往的廊下。

    此处人来人往,跪着抄书,相当于给路过的所有人磕头。

    尊严受辱之外,膝盖生疼、腰酸背痛,属实是个磨人的惩罚。

    逢玉不由得抬头望去,她这样的动作,切切实实是朝着乾元殿跪的。

    乾元殿内,方才下令的皇帝仍旧英武丰骏,他坐在宽阔的金丝楠木圈椅上,翻阅着各州郡县呈递上来的奏折。

    朱笔御批、金口玉言,道道牵人性命。

    她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逢仪真的是皇帝了。

    不再是那个曾经同她嬉笑玩闹的少年,也不是她自以为"熟稔"的“熟人”。

    逢玉看着自己眼前的抄本,只觉得十分无力。

    以皇帝的立场来看,自己这几日属实是不服管教的“刺头”。

    怎么敢以一己之力挑衅皇权?

    逢玉有些后怕,还好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拉人砍头的皇帝。

    她直到霍昀看她不爽,纯粹是把她当做“逢玉”的替身了。

    一个替身都被他磋磨地这么艰难,那如果真的被他发现,自己其实就是正主……

    逢玉连忙甩开这个可怕的想法。

    赶紧跑才是正理。

    越远越好。

    在皇宫里还没办法调查陈家香的事情呢——

    一想到陈家香,逢玉便又苦恼了起来。

    当初要寄给通州掌柜的信,还没有机会寄出去,她定然要寻个时间出宫,可不能再在皇宫里被抓了把柄。

    要不然以霍昀这个猴精属性,肯定会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正想着,神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软笔停在抄本上,洇出一个黑点。

    “再不写,墨都干了。”

    清朗的声音当头传来,逢玉被吓得一个激灵。

    是霍恒。

    许久不见的王爷。

    “王爷万安。”

    逢玉怕又被罚,认认真真地朝他行了个礼。

    霍恒觉得稀奇,“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规矩?一进宫,还真成了大家闺秀了?”

    他的视线落在逢玉的抄本上,字迹……堪称惨不忍睹。

    纵是霍恒这个见过世面的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你确定你是用手写的,不是用脚?”

    “怎的写得这样——鬼斧神工。”

    逢玉脸微红,一把揽过了自己的抄本。

    “王爷不知,跪着的习字姿势自然难看些,奴婢纠正就是了……”

    她只觉得十分难为情。

    从小到大,她纵有万般的长处,可只一握上毛笔,短处便全暴露无疑了。

    乾元殿里的霍昀冷冷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兄长与冯玉拉拉扯扯。

    逢玉只觉得脖子凉飕飕。

    而霍恒看见了皇帝的肃穆神情,当下一乐。

    “你这字肯定能逗他开心,先借用一下,待会还你——”

    糟了!

    逢玉只觉得脑中警铃大做——逢仪会不会认出她的字?!

    一想到这个,逢玉便什么都不顾地朝着霍恒扑去,一个扭身,就抢走了自己的抄本。

    两个人身子交错了一下,霍恒又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香气。

    只是他十分不解。

    “怎么的,你这抄本上难道写了大不敬的话?”

    逢玉面色苍白,只能勉力解释:“字迹丑陋,恐污圣眼。”

    苍天保佑,霍昀可别打这个抄本的主意!

    她一定重新端端正正地抄一份给他看!

    “你这姑娘——”

    霍恒还打算说什么,却被赶来的张德全打断。

    “勤王殿下,陛下宣召。”

    霍恒三步二回头,真正对逢玉有了些兴趣。

    这姑娘胆子还真挺大,竟然敢在王爷的手上抢东西。

    逢玉只觉得劫后余生,她立马把前面随心抄写的内容全数撕了。

    一个线订的完好抄本,就这么被蹂躏得不堪入目。

    而那边,霍恒前脚刚迈进乾元殿,后脚就把这件事和弟弟说了。

    他笑着:“从我手上抢东西,还是抢给你的东西,这还是头一遭了——”

    “你没看见,那张小脸白得和馒头一般,脸色笑死人了。”

    霍昀不屑地抬眼,正巧看见逢玉如释重负地跪在廊下,与他视线相触,触电般避开了眼神。

    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敢在乾元殿里睡觉,还敢让朕喝滚茶——区区抢个本子,对她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霍昀添笔,淡淡道。

    霍恒更加来劲了,“把你气的不轻?哈哈!”

    他笑得毫不掩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动那么大气啊!”

    “天降红雨喽!”

    “查出她的背景了没,谁送进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霍昀没理会这个爱看热闹的兄长,只想赶紧弄清楚冯玉的来历。

    这么一个肖似阿姐的人放在跟前,总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霍恒耸了耸肩,“多半是枢密院的那帮人干的,实际证据还没有找到,董鸿远那人太狡猾,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我查了,事发之前,他与尚书走得很近。”

    霍恒露出一个看热闹的表情,“钱尚书,是不是送了个女儿在你这儿当贵妃?”

    “你说,会不会是他觉得女儿没能收拢你的心,这才派了另一个‘女儿’来?”

    “贵妃?”

    霍昀皱眉,差点忘了自己当初联姻,还娶了几个女人的。

    可惜他每日怀念姐姐都不够,早就忘了其他女人的长相。

    “不太熟,既然你寻到了线索,便继续往下查吧。”

    “越快越好。”

    霍昀添了一句。

    想到冯玉在宫里一定要和他对着干的炮仗模样,他就觉得一阵头疼。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难道培训她的人,特意给她选了这样的路线,好吸引他的注意么?

    霍恒从没见过自家弟弟露出“烦恼”的神情,笑得牙不见眼。

    “你若是见了那姑娘的字,你或许会开心些。”

    “真是丑得如爬虫画,你我用脚或许都写得比她好看!”

    霍昀批奏章的手一顿。

    “字?”

    他恍然想起阿姐的字,也十分别具一格。

    霍昀又投眼,望向了跪在廊下的逢玉。

    他视力很好,看见了逢玉撕掉的抄本上,那狗啃一样的痕迹。

    “你将她藏起的字迹拿来。”

    如此遮遮掩掩。

    朕倒要看看,你到底在藏些什么!

    霍昀看着逢玉的锋利眼神,几乎快要化作实质。

    心中蠢蠢欲动的想法时刻折磨着他,让他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去验证、推翻。

    而这边,逢玉跪得膝盖生疼,正偷偷调整跪姿,好减轻一些受力——

    狗皇帝又看了过来!!

    怎么就不能让人安安心心的抄书了!

    逢玉低着头,心里给霍昀打上了无数个叉。

    从没有那么讨厌被人注视的感觉。

    逢玉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而后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对着霍昀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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