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最不缺的就是游客。

    初一就有大批人涌入,外地人看湖,本地人看外地人看湖。

    轩雅阁空不下来一会儿,来的都是走累的观湖者。

    宋招娣连着几天都被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吃饭上厕所,不是在给顾客摁脚,就是在给客户摁脚的路上。

    小摸下鱼,小妹带着泡芙过来,宋招娣不想用手接,张开嘴等着投喂。

    咬开表层的酥皮,满□□浆,奶油差点从嘴角流下,小妹见状伸手给她垫了垫。

    “我要走了,顾客等着了。”宋招娣说得含糊。

    “再来一个,快嚼。”小妹催促她,宋招娣只好加快速度咽下去,等着下一个。

    “胡静什么货色,和我抢名额,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在这的时候她还在哪喝奶呢?”刘美丽的声音透过来,吓得摸鱼二人组动都不敢动。

    声音渐行渐远。

    宋招娣的嘴巴才动起来,小妹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走了吧。悄悄探出去个人头,走廊空荡荡,才放下心。

    “你也快回去,被刘美丽发现你人不在前台,少不了嚼舌根。”宋招娣推着她走,到岔口自己去往包厢。

    宋招娣服务的是位中年男子,本没什么,给顾客按摩少不了肢体接触,只是那人的手肘跟长了眼睛似的,一直擦着她的胸牌,就差上手了。宋招娣控制好距离,除了按摩部位尽量减少触碰。

    只不过这人不识好歹,毫无分寸,还要继续占便宜,趁着宋招娣用胳膊肘给他揉肩颈时,以后背瘙痒为由,伸手要往背后抓挠,这不过是他的假动作,目的地是她胸前隆起那块。

    宋招娣眼疾手快,借着换姿势,躲开了咸猪手,装作不经意的还在上面打了一巴掌。

    声音不小,把边上的女人都吸引过来了。

    “抱歉先生,换手势不小心打到您了,没事吧。”宋招娣微笑着道歉。

    干这行的从入职第一天就被上面灌输所谓的职业操守。其中最强调的一条:即使是对方有问题,也要把责任揽自己身上。

    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边上的女人,应该是他老婆。

    那女人眼神看着有些犀利,好似问他:你在瞎搞什么。他不敢多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经过这一下后,男人老实许多,宋招娣按照流程服务,熬到结束,就想迫不及待地离开。

    “感谢您选择我们,希望下次可以再为您服务。”还不忘鞠个躬。

    转身就翻去一个白眼,下次你个鬼啊!

    余清文从家里跑出来躲清静,还带着阿黄。

    只要在家呆的久了,再优秀的孩子都会被嫌弃,这是铁律。

    每天在家就知道和狗玩,也不知道出去谈恋爱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这是施女士原话,余老头没吱声,在一旁这边弄弄,那边搞搞,显得自己很忙碌。

    余清文带着狗来到约定地方。

    是座独栋的庭院,偏新中式的装修,河水倚傍,还能划划小船,十分有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他倒来的也不算晚,都是些玩的好的朋友。

    四五张座椅摆在草坪上的帐篷里,打算围炉煮茶,外面搭着烧烤架。

    卢炜带着女友,说是家里介绍的,相处看看。余清文与她打了个照面,找空位子坐下。

    阿黄想去撒撒野,嘤嘤地看着他,他环顾四周,把绳子解开,嘱咐不要跑得太远。

    杨振刚扶着大肚子的杨韵过来,拎包又提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女人不想听,让他闭嘴。

    杨韵叫了声阿黄,这狗屁颠屁颠地过来,想要站起来搭她身上,被余清文呵斥住。

    阿黄委屈,尾巴都耷拉下来。

    “嘿,你这么凶干嘛?”杨韵缓缓蹲下,摸了摸狗头给予安慰。

    余清文没接话,孕妇情绪阴晴不定,他不想撞枪口上。

    两个女人坐里面,喝着茶开始聊育儿知识,男的在外面BBQ。

    蒋黎姗姗来迟,戴着墨镜,明明太阳没有很刺眼,骚包的不行。

    “呦,浪子被美人耽搁了,来这么迟。”

    杨振刚嘴炮完,在外面呆不住,坐进去守在自己老婆身边,泡营养液递水果,殷勤至极。

    杨韵嫌烦,把他赶了出去。

    “还是你们两个单身的好。”卢炜有些感叹。

    都知道他在大学里谈过一个,奈何拧不过家里人,还是分了。

    “我好着呢,我可不要太好。”杨振刚说完往帐篷里看去,笑得太贱,得来一记白眼。

    两个单身的没话说。

    烤串期间,蒋黎的手机铃声没断过,起初还耐着心接听,到后来暴躁关机,甩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

    阿黄在架子下来回转,看着铁盘上的肉,口水止都止不住。

    余清文挑了几块,用纸巾吸干表面的油,喂给它。

    几块下肚,阿黄意犹未尽,咬着他裤腿撒娇。

    余清文理都没理。

    “在给几块呗。”蒋黎夹了几块。

    “狗老了,重油重盐死的早,跟纵欲是一个道理。”

    蒋黎有被内涵到,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进了自己嘴里,默默烤肉,降低存在感。

    众所周知,余清文的嘴跟淬了毒似的。

    回去路上,阿黄累的在后座打呼睡觉。

    施女士打来电话。

    “赶紧带着狗回来,你小姨来了。”

    余清文回来见院子里多了辆车,沪牌绿色911,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谁的车。

    余婧见人进来,颇为自豪地说到“怎么样,我那车颜色不错吧!”

    “你被绿了?”余清文径直走进厨房拿水,还不忘给阿黄加粮添水,语气平淡不想搭理,差点没把她给气死。

    “嫂子,你看他,这张嘴就说不出好话来。”

    施女士不想掺和到这两人里,谁都没理,跟躲瘟神似的上楼了。

    阿黄吃饱喝足,趴回自己的狗窝准备补觉。

    余婧想把它抱起来,余清文没让。

    “一把岁数了,别没抱起来,自己还把腰闪了。”

    37度的嘴怎么能说得出这么冰冷的话来。

    只见一个抱枕飞过去,他淡定地抓住,拉了拉褶皱,放回沙发上。

    余清文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反而像她。

    余婧年轻时候嘴巴也跟炮仗一样,随时可点,随时能炸。

    两人对于婚姻,一向都很拎的清,与其将就倒不如一直单着,过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生活也没有发生不好的现象,毕竟结婚不是目的幸福才是。

    以至于一个年近四五,一个即将而立到现在都还是一个人。

    “准备回来了?”余清文问。

    “还没想好。”食指在发尾上打圈圈,回复敷衍。

    静默片刻。

    “那你回来干嘛?”这嘴真是正常不了一点。

    余婧把自己顺了顺“老爷子那里去了没?”

    “去了,人喜欢清净,饭都没留我们。”

    余清文爷爷住在乡下,身子硬朗,在房前围了片地当院子种种果蔬、养些鸡鸭来打发时间,时不时约着村里的老头老太打打杭麻,钓钓鱼,小日子过得不错。

    “明天和我一起去,我怕被赶出来。”

    余婧对老爷子还是很怕的,原因在于自身。

    余清文奶奶是生病离开的,那会儿余婧刚去上海创业,忙的昏天黑地,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开空。老太太走得急,凌晨拉去最好的医院,安排最优秀的医生抢救几小时都没能救回来。

    当时余婧在干吗。为了签单在饭桌上陪酒,醉的怎么被送回家都不知道。

    酒醒后一手机的消息,才知道自己妈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赶忙回杭州,可还是没瞧上老太太最后一面。

    老爷子气得拿扫帚赶人,被余清文拦住,这才没往她身上打。

    你妈死之前最担心你在上海过得好不好,你一个电话都不舍得打来,你心真狠啊。

    老爷子的这句话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老太太生她时属于高龄产妇,怀就不容易,生更是没少吃苦头。晚来得女,余广雄又比她大十多岁,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最后在众人劝说下,葬礼还是让余婧参加了。等尘埃落定,老爷子又开始赶人了。余婧自知在这也只会惹人不快,来得仓促,走得也急。可真将人赶走了,心里又开始不舒坦,嘴里一口一个的不孝女。

    隔天,余婧提着礼品和余清文来到乡下。

    门前院子围了圈栅栏,老爷子正在里面刨土。

    “爷爷。”余清文喊道。

    老爷子抬起头,见身后跟着个人。

    “不孝女。”骂完继续刨土,能感觉出来力道比先前大很多。

    “爸。”他装作没听见,只顾专心挖坑,把那株花种进去,用泥盖上浇了水。直起身在围裙上抹掉手上的土,锤了锤后腰。

    他弄了多久,栅栏外的两人就等了多久,都没有说话。

    老爷子没管这两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有脑子,丢不了。举着鱼竿就要出去。

    “你先进去,我出去看看。”余清文说完追过去。

    余婧沿着中间的小径进屋,放下手里的东西,甩了甩,掌心有些勒痕。

    进门正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有些年代,被保养的好,光泽十足。厨房用的是烟囱大锅灶炉,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往灶洞里丢红薯,烤出来叫那个香啊。

    储粮室里没有太多的粮食,有很多老一辈用的农具。老式剥壳机和碾粉机,木质手推车,还有套在牛身上的铁犁。都是些放在展览馆的老古董。

    爬楼梯上了二楼,每间都很整洁,看得出来有定时打扫,就是没什么睡人的迹象。

    顶楼只有两间房,南阁楼是个榻榻米卧室,布局粉嫩嫩,想必是老爷子一直给她留着。隙开北阁楼的门,扑面而来的粉尘味道,里面堆了好些旧东西,能看见老太太曾经用过的脚踏式木板缝纫机和实木梳妆台。

    看完下来余婧在院子里走走停停。

    西墙离河近,围了几个平方养鸡鸭,可把她臭死了。

    正前方的院子分了四块,大多用来种花种树了,还有一小点种了茄子番茄农作。

    老太太生前喜欢捣鼓花花草草,但她养不活,明明很尽心,看着被自己种死的花,一脸伤神,然后便把火气撒在老爷子身上:让你不看着点,现在好了,都死了。

    一边把花种死,另一边不放弃地买种子、苗回来。

    到后来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即将崩盘的基业。

    要说种花也是讲究天赋的,怎么一到他手里就活了。

    索性老太太两手一摊,开始摆烂。脑子里时不时蹦出一些想法,对着他各种指挥。老爷子觉得聒噪,嘴上应着,手里动作反着来。

    后来花种得越来越多,开得越来越好,只是少了个在耳边唧唧歪歪的人。

    余清文从外面回来说要走了。

    余婧这回能进这个房子,前几回脚都没踏进就被赶了出来,相比之下已经好得很多。

    “爷爷让你把这些都带走,他用不上。”

    余婧没听也没拿,只挎上了包包,自顾自地走出院子。

    余清文也不留情面,将老爷子原话复述。

    “拿这么多药回来是嫌我活得太短,好早点和她妈相聚吗?”

    只见她整张脸黑的深沉,一口气拎走地上的东西,全丢进后备箱,重重关上后车门。随后恶狠狠地朝余清文喊到“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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