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总是阴雨绵绵,凉风从窗外灌入屋内,吹在身上,冰冷刺骨。

    婢女霜华望着窗外的细雨,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窗边将大开的窗户合上。

    “小姐又在吹凉风,仔细着了凉,天未转暖,这风是冷的。”

    窗边人依旧一动不动,坐于书案之后,偶尔翻动书页,恬静祥和。

    那老旧的书本已不知被她看了多少遍,封面泛黄,书页也是黄点斑斑。

    “无防,这点风不至于。”

    江家闺秀,性子不温不热,娴静端庄,气韵惊艳绝俗,举手投足间优雅,温和,似一朵盛开的白玉兰,清雅不张扬。

    世人皆知,江月自娘胎便顽疾缠身,江家上下绞尽脑汁,为她请了无数名医治病,依旧效果不佳。

    十六年来江月服药如食一日三餐,活到现在属实不易,如风中蒲柳,摇摇欲坠。

    霜华踱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端着回到江月身边,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她。

    “再过半个月就到婚期了,你当真要嫁入护国府?”

    江月接过霜华递来的茶水,轻轻一抿,茶香留齿难消。

    “嗯,嫁。”

    她说的清淡,好似这事与她无关。

    霜华却是叹气道:“可你若进了护国府,怕不好遮掩这身子了,会不会对我们办事不利。”

    江月随手将茶杯放置于书案上,边看书边道:“护国公与我生父是故交,我嫁过去,或许有机会知道些什么。”

    她并非江家真正的千金,而是八年前,意图谋反的安临王之女,时音。

    安临王时胤功高盖世,受万人敬仰,是大岳国的异姓王,被皇家赐有封地,冀州。

    然,八年前,安临王起兵谋反失败,冀州被朝廷兵将围攻,就此沦陷,安临王也被就地处决,惨死王府之中。

    当年冀州沦陷,时音被父亲的心腹救出,将她与婢女霜华带到了江家。

    江父曾受过安临王恩惠,便冒死收留了两人,偷偷养在庄子里。

    江家千金自幼体弱,性命岌岌可危,在时音来到江家不久后便病入膏肓,香消玉殒。

    为护住时音的身份,江家父母决定隐瞒女儿死去的事实,从此让她代替江月的身份活下去。

    江月与护国公的外甥,肖绝,自幼定下婚约,如今两人都到了成婚的年纪,时音现在以江月的身份活着,自然要承诺这一份婚约。

    说来这个肖绝的身世当真与她有几分相似,肖父是大岳国的骠骑将军,替国出征多年,最后死于沙场之上,肖母得知消息后承受不住打击,身子每况愈下,最后抑郁而终。

    不足十岁的肖绝从此孤苦无依,被舅舅带回了护国府抚养长大。

    肖绝在护国公的培养之下,也成了京中显贵,朝廷的栋梁之材,现任监察司指挥使,风光无限,与其表弟宗政明徽并称京都双明珠,天之骄子,声名远扬。

    时音不信父亲会是叛国乱臣,蛰伏江家多年,望有朝一日能替生父报仇,洗刷冤屈。

    “那你装病的事情,不是很容易暴露?”霜华不禁担忧地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是躲不过去的,随机应变吧。”江月说着,又轻轻地翻开一页书。

    话说久病成医,她虽是装病,为了做做样子,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久而久之,自己也学得一身好医术,无事之时会去医馆坐诊。

    江家父母都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抚养,没有任何的亏待,及是疼爱,平日里也没有太过约束她。

    为方便时音隐藏身份,江家并没有对外宣传女儿的病已有好转,而是让她继续装病,完完全全成为江月,以免让人怀疑。

    霜华也相信她能隐藏好自己,毕竟她的聪明,有目共睹。

    “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杨钦那老家伙今晚会前去绘春楼,你确定要动手吗?”

    江月顿住,清澈明亮的眼眸闪过寒光,八年隐忍,目的就是为父母报仇。

    杨钦曾是父亲手下的得力将士,当年有暗示父亲谋反之意,而后反被父亲责罚。

    此人怀恨在心,在冀州被围攻之时,趁机落井下石,报出了母亲的藏身之处,以此邀功,换取富贵,害她父母双亡,仍是小人所为。

    “这种人,让他多活一天,都是对我父母的折辱,我要他今晚就去地府,给我父母谢罪。”

    这些话让人不寒而栗,从她嘴里说出却风轻云淡。

    霜华跟随她多年,也学了一身的冷静:“今晚柳烟姑娘定会邀你前去看诊,到时我会先给你探好路,而后想办法给你传消息。”

    江月抬眼看她:“好。”

    柳烟是绘春楼的舞妓,身患有哮喘,不时会发作,一直由江月为她医治着。

    霜华这么肯定柳烟今晚会邀江月前去看诊,自然是早做了安排。

    事情过去多年,想要翻案,凭她一个女流之身自是难如登天,只能用最笨,最冒险的方法,将当年的叛徒绳之以法。

    江月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前去医馆,果然,柳烟早已派了丫鬟前来医馆寻找她。

    “小月太夫,你总算是来了,我家姑娘她老毛病又犯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还没等她回答,小琴便拽着她往医馆外走去,江月无奈,只能任由她火急火燎地拉着自己上了马车,往绘春楼赶去。

    这医馆是江月开的,但没有言明过自己的身份。

    她医术出类拔萃,医馆虽才开两年,已有名声在外,让不少人上门寻医,柳烟便是她的老患者。

    绘春楼是娱乐消遣之地,江月身为女子不好抛头露面,每次前来,小琴都会领着她走后院偏门进来。

    上了阁楼,小琴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带她进屋。

    房间内香气缭绕,烛光跳跃,柳烟身着红色衣裙依靠在软榻之上休息,美艳中带着几分妩媚。

    她面色微白,带着苦楚,右手放至胸前,似在为自己顺气。

    江月不急不慢踱到她身前,坐于软榻旁的方凳上,随后将身上的药箱放在榻上,熟练地打开,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了一粒小药丸,将她塞进柳烟的口中。

    小琴忙倒了杯热水送来,递给柳烟服药。

    “可有好些。”江月语气温和。

    “不知为何,这哮揣会忽然发作,前些时日服了姑娘开的药方,本有了好转,当真是怪。”

    柳烟抚着额间的细汗,心中满是不解。

    江月垂下眼帘,知道这是霜华的手笔,好让自己有理由来绘春楼,日后有人查起,也有个见证,可怜柳烟遭这份罪。

    “我待会儿还要去伺候杨大人呢?眼下这副尊容如何见人,得收拾一番才行。”

    “杨大人?”江月不禁问了句。

    “是啊,就是当朝兵部尚书,杨钦,他身份贵重又点名要我服侍,我哪里敢懈怠啊,哪知这病又突然发作,真是耽误我梳妆。”

    小琴道:“那我现在就给姑娘梳妆。”

    她说着就要扶柳烟起来,江月伸手阻止。

    “你这次突发病症,只怕是病情加重了,你先躺好我为你针灸半个时辰,替你缓解下。”

    柳烟有些难为情:“下回可行,杨大人已经在等着了,我怕再不梳妆就来不及了。”

    江月也不强求,着手收拾药箱,神情冷淡:“我倒无妨,是你自己不顾虑自己的身子,若出了事情,可别再来找我。”

    柳烟知道江月的脾气,这人看着不骄不躁的,可从来说一不二,自己这病就她治疗效果最佳,当然不愿意去得罪她。

    “哎。你别生气呀,听你的便是,那我晚些再收拾,小琴你待会儿去安抚下杨大人,说我过会儿就到。”

    说完她又靠回软榻之上,闭目养神。

    江月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娴熟地将每根银针刺入相对应的穴道之中,顺手将一根银针扎进柳烟的睡穴,下手利落,神不知鬼不觉。

    “我出门时未曾用饭,小琴姑娘安抚好杨大人之后,可否去给我备些吃食来填肚子。”

    她需要找个理由支开小琴,给自己多腾点时间。

    小琴见江月在忙活,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下她的话,下去给她准备。

    小琴离开不久,霜华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杨钦在后院的天字号房中,现在后院没人过去,你抓紧时间,仔细被发现了。”

    她小声细语,眼睛时不时瞥向榻上闭着双目的柳烟。

    江月点头,起身快步离开了柳烟的屋子。

    绘春楼她来过多次,对地形还算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门外有两个仆从看守,房门紧掩。

    江月巡视着四周,躲在暗处。好在后院也没什么人,倒是方便她下手。

    她避于石山之后,食指与无名指间带出了两根银针,随之将银针扔出,针如雨点飞去,刺入那两仆从睡穴中,两人立即倒地而眠。

    江月不再犹豫,上前去打开房门,大方走进屋内。

    杨钦此刻正在独自饮酒,没有发现她已然靠近。

    “这柳烟怎么还不来啊,真是墨迹。”他喃喃自语,抬起头间,江月已然到了跟前,心中虽有不解,但双眼却是一亮。

    “唉,这美人又是哪位,你可比柳烟漂亮多了,本大人很喜欢。”

    他从桌案边站起了身,笑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褶皱,伸手就要去触碰江月的脸庞。

    江月神色暗淡,阔袖中滑落一把锋利的匕首,抬手就朝他刺去。

    杨钦也是练武之人,对她也有所提防,挡住了她刺来的匕首,眼中凌厉。

    “你是什么人,竟敢刺杀本大人。”

    江月哪能回答他的话,一语不发又朝他刺去。

    杨钦与她打了起来,却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小姑娘竟处处落下风,忙对外呼救。

    “来人,来人,有刺客。”

    江月一个旋身来到他跟前,挥着手中匕首划开他的脖颈,带出一抹鲜红。

    她自幼跟着父亲习武,来到江家后也暗自训练,没有懈怠,对付杨钦游刃有余。

    杨钦愕然,瞪着大眼倒在了空地上,奄奄一息。

    “杨叔,一路好走,时音前来送你一程。”

    想到这个人以前对父亲阳奉阴违的样子,江月就觉得恶心,偏生他又喜欢来王府巴结。

    江月本以为他只是阿谀奉承,不想会是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小时候不懂,现在却很清楚。

    躺在地上的杨钦眼中除了恐惧,还有不可置信,挣扎几下后还是说不出话,最后完全失去生机。

    见他死透,江月也不敢多耽误忙转身离开,趁还没人发现,寻着柳烟的屋子而去。

    霜华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解决了?”

    “你快离开,我随后就到。”她现在还走不了,只能让霜华事先离开,若是被人发现,两个人都跑不掉。

    霜华略有担忧地嘱咐:“记得小心。”

    江月回身看向榻上的柳烟,她此刻还在昏睡之中,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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