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也是这般。

    新婚次日,思懿院那位,便忙不迭地差人送了‘补药’过来。

    彼时喻玉儿还不知自己在府中处境尴尬,还在为婆母如此疼爱她而受宠若惊。心里感念婆母的体贴,她是半点不曾怀疑汤药有问题的,送来便照单全收了。这般连着喝了许久,直至后来某日,她喝‘补药’时忘了避开周长卿。被他察觉了不对。

    周长卿找来了大夫来验药渣,这才将郡王妃私下送她避子汤的事儿给抖了出来。

    此事当时闹得十分难看,连军营里练兵的郡王爷都惊动了。亲自回来料理此事。整个王府都在看笑话。郡王妃因此被郡王爷罚了半年禁足,手中掌家权也被分出去一半,给了段侧妃。

    郡王妃本就不喜她,因着此事,可算是恨毒了喻玉儿。至此以后,郡王妃这位她的正经婆母,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喻玉儿扯了扯嘴角,当真觉得没有意思。这天潢贵胄的门第里,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人。

    “主子……”常嬷嬷被喻玉儿的话吓蒙了。饶是她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事。

    要知道这郡王府跟外头小门小户可不一样,子嗣乃绵延家族的大事。御郡王镇守边疆,北地常有战事。孩子折损乃稀松平常,为了延续血脉,府中可是有五位公子,四个姑娘的。

    而则九个孩子,其中这大公子和三公子乃侧妃所生,二公子和小公子分别是府中两个贵妾所生。四个姑娘不说,也都是出自府中其他妾室的肚子。郡王妃据说身体孱弱,极难有孕。嫁给御郡王多年,其实就得了世子爷一个儿子。

    她给亲儿媳妇送避子汤,这是在绝自己儿子的后嗣么?

    这事儿,别说常嬷嬷不能理解,喻玉儿当初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不过上辈子临死前,经了赵依依的提醒,喻玉儿约莫猜出了郡王妃的心思。

    还是那句话,瞧不上她商贾之家的出身。心里认定了从小亲自教养的外甥女作儿媳,当然想方设法不让她在府中站稳脚跟。

    常嬷嬷自然是相信喻玉儿的。自家主子久病成医,许多汤药,她闻一下就能分辨里头放了什么药材。避子汤的药材也不罕见,主子认得不稀奇。

    心里难受,她也不敢说什么,端着药碗去外头寻个地方倒了。

    绿芜红苕伺候着喻玉儿梳洗好,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与常嬷嬷还不死心不同,经历了昨夜洞房花烛夜的怠慢,她们如今已经不敢对府上其他人抱期待了。

    只要自家主子心里不难受,她们主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也是使得的。

    “主子,可要用朝食?”

    按照规矩,新婚次日新媳妇是要早起去拜见府中长辈,给公婆敬茶的。

    但绿芜觉着,避子汤都送上门来了,自家主子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一会儿去了思懿院那边,还不晓得要折腾多久。自家主子这娇弱的身子骨儿,可不能饿着。

    “去取来吧。”正好,喻玉儿也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她就在给郡王妃请安这事儿上受了不少磋磨。

    御郡王妃体弱,晨起会有头晕之症,一般都会睡到辰时三刻才起。府上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喻玉儿初来乍到不知情,也无人告诉她这事儿。她日日去请安,都是早早去思懿院门口等。等到头晕眼花,院里嬷嬷才会装模作样的好似才看到她,让她进去。

    就这,郡王妃还嫌她没规矩。只要哪一日她没在思懿院外头站足半个时辰,那都是商贾之女没教养。

    还是那句话,人若是不喜你,你做得再好也是错。

    上赶着不成买卖。左右在郡王妃那儿是讨不着好的,她也犯不上为难自己去讨好。

    绿芜扭头就去提朝食了。

    红苕看了眼漏刻,不紧不慢地将早早准备好给府上其他人的见面礼给挑出来。

    事实上,为了进门给人留下好印象,这给新媳妇认亲的见面礼,喻家和喻玉儿是花了好些心思的。送的礼既要贵,还又得稀罕。可以说,几房人全加起来,大出血。

    “主子,咱们一会儿带过去的见面礼,可要换一换?”

    “换。”喻玉儿换好了衣裳起身,“除了那副送郡王爷的字画留着。其余全部换。送郡王妃的那盒东珠,换成绣娘缝的那双鞋子,礼轻情意重。”

    红苕听她这话,心里一乐。倒是把胸口憋得那股恶气给吐了出来。

    “就该这样,那东珠可是稀罕货呢!颗颗龙眼大小,色泽莹亮还透着粉,白帝城可没有这种好东西。”红苕将东珠取下,将早备好的鞋子摆上去。

    大楚嫁娶的规矩,新嫁娘入门都要给婆母送上一双亲手制成的鞋子,以显孝顺和绣工。不过喻玉儿打小不学绣活儿,鞋子是喻老太太叫绣娘做的。喻玉儿装模作样往上面缝了两针。

    “这鞋也挺不错的。虽然不及东珠贵重,上头绣样却是用金丝线绣的。再说,咱家老太太都没穿过主子亲手绣的鞋……”

    红苕喜滋滋的将见面礼换完,绿芜这厢也提了朝食回来。

    朝食刚摆上桌,喻玉儿才坐下,绿芜连忙端了一碗蜜水过来。抬眸就见青黑的额房遮挡下,只见言实合拢的月牙白圆领,领口露出一小节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形状极美的殷红薄唇。

    周长卿提着一把剑从廊下进来。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清晨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不过今儿倒是个好天气。

    他约莫是一大早去后院练剑,换成方便行动的窄袖劲装。北地秋日的清晨是有些冷的,不过这人常年习武,衣裳单薄也挡不住年轻的热气。一头乌发以金冠束着,鬓角有些零碎的发丝洒落下来,被汗水浸湿。一双眼睛锐利如空中盘旋的食肉猛禽。

    这人几步出现在门口,腰间坠着的玉坠叮咚一响,惊得看呆了眼的绿芜瞬间惊醒。两小丫头扭头瞧见来人,脸齐刷刷的就红了。

    喻玉儿面上没动,心里却啧了一声。

    ……周长卿这的张脸啊,确实生的得天独厚。

    周长卿手里提了一把剑,淡淡地瞥了屋中主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皮相与他来说,不是夸赞,却是负累。

    他冷着一张脸,步伐微动,如清风一般越过厅堂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清凌悦耳的嗓音:“送些热水来。”

    红苕回过神,立即拉着绿芜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喻玉儿。

    喻玉儿手里捏着玉箸,犹豫了下,淡定地夹了一颗虾饺吃起来。

    等周长卿梳洗好出来,喻玉儿已经坐在桌边老神在在的吃粥了。

    御郡王体恤将士,府中吃穿用度一向简朴。这新妇一进门,一大早,桌上摆了十来道菜。除了北方用惯的朝食,还有一些南方特有的精致点心也是有的。不过喻玉儿胃口不大,每一样都只吃一两筷子。周长卿目光淡淡地瞥着这毫奢的阵仗,没说什么便坐下来。

    后院的厨子是喻家配的,跟郡王府关系不大。

    不过,新妇好像有些娇气……

    周长卿看似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实则对细枝末节并不太放心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长卿其实脾气不算太差的。虽然整日里冷着一张脸,但甚少对人大声。此时静静坐下,估摸着觉得不够,又命下人再添补些他常吃的朝食,安静地用起了膳。

    他用罢朝食,漱完口便起了身:“走吧。”

    喻玉儿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上辈子跟周长卿一起用饭的机会并不少,但直至今日,喻玉儿也没搞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吃得快,吃相却赏心悦目这件事。

    罢了,管他呢。吃相再好,也不掩盖他一个人吃了一桌朝食的饭量。

    “怎么?没见过人吃的多?”周长卿微微侧过脸,挑起一边眉头看她。

    那表情,仿佛喻玉儿敢说是,他就要发飙。

    “……没。”喻玉儿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走吧,思懿院怕是等急了。”

    ……

    两人到思懿院,已经是辰时三刻。

    果不然,如喻玉儿预料的那般,其他院子的人也才刚来不久。此时花厅里坐得还不满,右手边段侧妃的长子夫妻二人还没过来。郡王妃与御郡王端坐在上首。

    御郡王一身蟒袍,蓄着短髯。哪怕此时已年过四十,眼角皱纹也难掩出众的五官。看得出年轻时候是美男子一枚。

    郡王妃陈慧就更不必说,二十年前燕京的双姝之一。容貌出众到可以遮掩她身上所有的毛病,哪怕人人知晓她拎不清,御郡王也愿意宠着她。如今已经年过三十,姿容依旧。

    估摸着喻玉儿听话地喝了避子汤,她此时心情不错。

    靠在引枕上朝喻玉儿招了招手:“上前来。”

    喻玉儿往前走了几步,走得近了,陈慧瞧着她这双眼睛倒是一愣。

    不知是震惊这出身低贱的儿媳妇容貌如此出众,还是诧异喻玉儿的面相给她几分面熟的感觉。陈慧抿着嘴角,没说话。倒是站在她身边的梁嬷嬷心口一跳。

    梁嬷嬷忙出声打断自家主子的思绪,提醒她都在看着,快些喝新媳妇茶。

    喻玉儿按照规矩给公婆都敬了茶,认了一遍亲。

    收了郡王妃一只白玉镯子,御郡王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府中兄弟姐妹的各项小礼物,也顺势还了一遍礼。她还的那些礼虽然不重,但也足够等值收到的东西了。

    一盏茶喝完,便被郡王妃以身体不适,打发出来。

    御郡王冷眼瞥着她,倒也没有在小辈面前点出来。心里知晓她是不满意商贾出身的儿媳,她能大面上没给人难堪,已经算是收敛。

    心里叹了口气,与周长卿交代了几句。

    父子俩神色凝重地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周长卿微微侧耳,听御郡王说了些什么。还有些稚气但已见锋芒的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不过御郡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抚,转头出了府邸,往北边大营去。

    周长卿说到做到。

    果然如他所言,出了思懿院,他便命人搬出所有的私人用具住进了前院的书房。陈慧对于他这番举动乐见其成,自然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一搬走,整个松鹤园便成了喻玉儿自己的地方。

    喻玉儿一人占了松鹤园,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嫁妆。亲自带着下人去到后院,将她堆在库房的嫁妆全搬出来重新理一遍:“压箱底的那些医书都拿出来,我要看。”

    怕了病痛折磨的苦,喻玉儿决定这辈子自学医术。不敢说给人看病,至少把药材药方子什么的都给吃透。省得再如上辈子那般浑浑噩噩的,一不小心被自己和一些有心之人给恶意的毒死。

    喻玉儿这厢在院子里大动,思懿院里,陈慧回想了下喻玉儿的脸,忍不住问起了身边人梁嬷嬷。

    “那丫头是不是生得有几分面善?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梁嬷嬷眉心一跳,赶忙开口:“听说那喻氏自幼病弱,长这么大,不曾出过喻府半步。娘娘瞧她面善,许是往日见过她爹娘。这喻氏估摸着与父母生得相像,这才叫主子瞧着眼熟。”

    她一想,也是。那喻氏才十六岁,哪里就见过。

    不过提到喻玉儿的母亲,陈慧心虚了一瞬。

    顿了顿,她状似宽慰自个儿的叹息:“十几年前的人了,早已作古,不提也罢。”

    “可不?作古之人不提也罢。”

    梁嬷嬷附和道。

    ……

    思懿院主仆俩关起门来一顿哀叹,喻玉儿却从嫁妆里找到了一套琉璃材质的蒸馏装配。老实说,这个时代,琉璃可是稀罕东西。喻玉儿没想到自己的嫁妆里头,居然还有一套制作成蒸馏用具的琉璃器具。

    “这是老爷当年走商去了最南边,从海上弄来的好货,听说能用这个制成烈酒。”

    常嬷嬷看着这东西,还记得当初喻金峰宝贝这东西的场景:“这东西,老爷当初可稀罕了。没想到被老太太放到姑娘的嫁妆里头了。”

    喻玉儿看着这蒸馏器具,不知怎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是不是可以蒸馏出高浓度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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