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色的房间内,机器发出细微规律的“滴滴”声。床上躺着一个人,其左臂上被扎上3根续命的针,白色的胶带几乎覆盖小臂,那如同碎玻璃一样的人,就是被这些东西一点一点黏贴起来,幸好一旁显示屏上起伏不定的线条还能佐证她还是个活人。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回长官,她已经好多了,您放心,我们按照迟长官的要求,已经给她安排最好的医——”

    “停,够了,这项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要再听了,你直接告诉我,她——”

    “你醒了?”

    千语别过头,回避说话者投来目光。

    机器在滴滴答答地响,

    屋内的呼吸声将人裹挟,

    屋外有慌乱的脚步与蚊吟般的聊天声,

    窗外还有不知名小鸟小虫子不停的扇动着它的翅膀……

    “你认识我吗,你记得我吗?你——”

    “我当然记得你,我什么都没有忘。”千语弱声打断他的急促。

    “她呢,你认识吗?”

    “许医生。”

    这人会心笑笑,却并不罢休,又问:“这是哪?”

    “医院。”

    “不是,我是问这个地方是哪?”

    “二区。”

    “不对。”他依旧不满意,不满中带着些担忧与急促,“我是问,这个,你所处的空间,到底是哪!”

    “哪?”千语闭上眼。

    她知道,她清楚记得这是医院,这是二区的医院,二区的医院——这是哪的二区?

    这是哪的二区?

    哪的?

    “这是哪?”“这是哪?”“是哪?”

    那些连着她身体的针线一瞬间如同苏醒过来的蛇,它们一口一口咬着她的血肉,它们一句一句逼问着。

    千语的呼吸急促起来,许医生见情况不对,连忙将男人拉出房间,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顷刻间,机器声暂停,鸟虫绝鸣,世界霎时安静。

    “欢迎来到罪人笼。”

    耳边忽而响起低沉的男声。眼睛再次睁开,阳光刺得人眼睛痛,望着周遭的景色,千语怔愣几秒。

    这里,这里是——罪人笼。

    ——

    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伸出手,简单介绍,“王铎礼,43号的负责人。”

    千语还不太适应这里的光线,眯着眼睛眨了又眨,适应几秒后她才看清周遭一切。荒芜的土地上只有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这是她来的方向,她要去往的地方,在远处,就是那块隐约可视的矮墙。

    矮墙那端房子交错,盘绕成一张巨大的灰色蛛网。

    “想什么呢?”男人打断千语凝思,他问,“你叫什么?”

    千语抽回目光,连忙抽出一只手与人回握且道:“你好,我叫千语。”

    “跟我来吧。”王铎礼转身走在前头带路,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

    千语拖着东西快几步走到他身边,无可奈何地往“蛛网”走去。

    王铎礼正好将手中的盒子朝千语伸了伸,“抽吗?”

    “谢谢,不抽。”

    王铎礼又从口袋摸出打火机,点了烟,点烟时瞥了千语一眼,抽了口烟后,道:“瞧你的样子,年纪不大,但也不至于不知道罪人笼是什么地方吧。”

    “知道些。”

    “很棒。”王铎礼漫不经心的夸了句,但并不诚心,他似乎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新人上面,自顾自走着,又自言自语般念着,“罪人笼也叫罪人井,罪人坑,罪人牢……各有各的叫法,随你怎么叫。不过,罪人来了就老实点。”

    “我没有罪。”千语回,平淡的语气中有股倔强在。

    王铎礼没忍住的“呵呵“笑了声,“罪人笼里的人鲜少承认自己是有罪的,比如他。”

    他随手一指,只见一个胡子拉碴,面部明显凹陷的男人横躺在一阴暗的角落,“他明明都杀了一个人,还不肯承认自己是罪人。”

    “杀了人?”千语听到这多往男人方向多看了几眼,其人双目无神,四肢如同枯骨,身上仅盖着几张薄废报纸,手边放着几个不知装了何物的罐子,丝毫不顾及来往的打量,活像半死不活的瘾君子。

    “他杀了什么人?”

    “谁管他杀了什么人,记住他杀了人不就好了。”

    “你呢?”千语的目光移回,落到身边这个不修边幅的身上,“你说大多数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罪,你为什么被丢到罪人笼?”

    王铎礼吸了口烟,吐了个圈后才若无其事道:“我,我也没有罪。无聊的人爱评判,我有什么罪?”

    正值转弯,王铎礼趁此停了停,上下打量千语,瞧着这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犯嘀咕,这人瞧着没哪里不对,会是什么罪?他也不是爱藏心思的人,心里这么想,嘴里也这么问,丝毫不在意冒犯不冒犯。

    “你犯了什么罪,哦不,”王铎礼反应来,于是改口问,“你因为什么事到了这呢?”

    千语左手撩拨落在肩头的长发,回:“过分美丽!”

    毋庸置疑,千语确实是个典型的美人,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肤白若雪,身形颀长。

    王铎礼露出几分可惜,也就可惜几秒,继续走了起来,手将烟头往旁边的墙面戳了戳后随手扔在地上。

    “我会离开这里的。”千语道。

    王铎礼陡然想到什么,“你说你叫什么?”

    “千语。”

    “千?语?”

    “嗯,千言万语,千语。”

    王铎礼听完明显顿了下,千语问道:“怎么啦,你认识我啊?”

    “你看我们认识吗?”

    千语又细看了眼身边的人,王铎礼却被看的烦躁,加快脚步走到千语前头去。

    “我以为你认——。”

    “哎呀,不认识,没见过。”王铎礼出口打断,自此似乎想什么去了,没再开口。

    两人默默走了20分钟左右,总算到了居民区。这边的房子如同复制粘贴一样,每栋三层高,外表没有粉饰,只由水泥简单糊上红砖,在门口大门上挂有一个牌子,牌子上的数字就是唯一的区分。

    这里独特的老旧与破败倒不是像去坐牢,似乎去到了上个世纪。

    千语心里嘀咕,也不知道通不通水电。

    千语跟着王铎礼从大路走入小巷,巷子只容得两人并行,千语便提着行李走到了后头。

    水泥糊弄的路上横躺着些许垃圾,几处墙底由于潮湿生出片片青苔,这片居民区,没有一棵树,水泥地上也长不出一株草,如同一片灰色的无尽海,这样看,青苔还成了好东西,不可多求“生机”。

    每每经过谁人的住所门口,门口的闲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投来打量,王铎礼偶尔与人打个招呼,也就招呼一下,绝不会停下闲聊,打量的人也没谁会询问句“这是谁”,只等人走远后才窃窃私语。

    在没有来这之前,千语虽然知道的不够详细,但凡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罪人牢”三个字。不过,千语笃定,上面的人没谁知道,这竟会是这个鬼样子,毕竟新闻上可不是这样描述罪人笼的。

    不实,不实,新闻的报道都不实,新闻对这个地方尽心了美化,绝对的美化。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到了。外面都那副样子了,屋里面更不会好到哪里去,千语心里有底不过实际情况还是出乎意料。

    王铎礼用钥匙打开43号楼的大门,千语站在门口只简单扫了一眼,可谓是一览无余。一楼陈设简单,简单到只有两张沙发,沙发还各横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两人有气无力耷拉在沙发上,见人来也不会睁眼瞧一瞧,就那么躺着,要不是肤色正常屋内无异味,千语会误解的。

    “嘿,来人了。”王铎礼合手拍了三下试图引起注意,但两人纹丝不动。

    无奈,王铎礼手指屋内东边一角,“上楼吧,房间在二楼。”

    随后,王铎礼熟练从地上搬起爬梯对准一个天花板的洞,嘴里骂道:“这些个死人,天天乱搞些什么东西。”

    随后三两下爬了上去。

    ……

    见此一番行为,千语为之震惊,她最坏的打算其实是水电问题,现在要求还得降,居然楼梯都没有……

    “来呀,你干什么,还要人抱吗?”王铎礼在洞口不耐烦喊道。

    默了几秒后,千语笨手笨脚地爬上楼。

    一楼和二楼“旗鼓相当”。

    二楼只有五扇牢味十足的铁门,铁门上钉着五个铁牌子。一个空白,其他四个分别写着“王铎礼”、“许连”、“戚霜”、“哑巴”。

    王铎礼左手敲了敲无字牌的铁门,右手摸索着口袋,摸到东西后朝着千语扔去,“你的。”

    千语接过丢来的钥匙,“多谢。”

    “楼上还有一层,厨房和卫生间都在上面。”王铎礼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架着一个和楼下一样的木制梯子,“你自己慢慢看吧。”

    “好,多谢。”拿到钥匙,千语就插进锁孔。不过这钥匙开门还怪费劲,左扭右扭的没办法打开。这人怕不是给错了吧,千语带着疑虑再回头,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无声无息,怎么跟鬼似的……

    千语又左扭右扭试了好一会。

    面对这扇不友好的门,千语气急了,心里骂完去你妈的一脚就扎实踢在了门上,一脚无果,可千语哪里是要靠踢打开门,心里郁闷罢了。

    千语又打算再踢时,肩部忽然被人拍了拍。

    回头瞧去,居然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生。

    他先是给了千语一个友好的微笑,随后指了指锁孔伸出手,千语会意将钥匙递去。

    只见男生用膝盖顶着门,左扭三下随后往里一推,门开了。

    “谢谢。”

    男生没有说话,侧着头笑了笑,还了钥匙就回了自己房间,那个门上写着“哑巴”。

    推门而入,门振落的灰令千语呛出了声,久无人居的产生的灰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屋内几乎什么都没有。

    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几张报纸,已是全部。

    千语走近瞧,报纸上画满了躁郁的圈,报纸上原先是什么内容几乎看不出了。

    咋一看,大抵是不会觉得这里是“牢”的,有楼房,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可阴暗逼仄的空间,没有亲人,没有自由,没有未来……来这就等着死了,这不是“笼”又是什么?

    不过眼下首要问题不是思考找个地方是不是牢笼了,而是两手空空的人该如何生存。

    秉着合理利用资源的原则,千语先敲着王铎礼的门,敲了半响无人开门后敲哑巴的房门,不过前后反应一致。

    千语只好下楼去,顺着爬梯下去时楼下两人仍横躺着。

    “请问,我要去哪里拿我的日常用品。”千语极力表现出礼貌。

    两人纹丝不动。

    千语欲仔细上前看看那两个人,这时其中一个就翻了个身。在确定人没死后,千语再次问道:“请问,我要去哪里拿我的日常用品?”

    依旧无人回应。

    “没事,不用理他们两个,吵架了,撒泼呢。”王铎礼抱着一堆似破烂的东西从外面走进,“你有钱吗?”

    那个小哑巴紧随其后。

    “要钱吗?”问出这句话的都是傻的,这个世道不要钱要什么,没等别人反驳,千语讪讪道:“可我刚来,没有钱。”

    在上头的时候,算不上有钱但怎么也算不上没钱,不过除了衣服,罪人能带下来的东西只有自己这个人了。

    “呵,不要钱要什么,你的命吗?”王铎礼将东西往角落一扔,“你要些什么用品?”

    “日常的牙刷、牙膏、毛巾……”千语只提了刚需。

    “行吧,大小姐。”王铎礼对着身侧之人手语比划,两人交流一会后,“好吧,大小姐,这位朋友他说愿意解你的燃眉之急。”

    小哑巴朝着千语挥了挥手。

    王铎礼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跟他去吧,正好他要去买菜。”

    好巧不巧,在上面的时候,千语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手语,不过许久没用,现在有些忘了,故此一路上也不知道怎么同他交流,只是跟着瞧着。

    这块区域矮房鳞次栉比,独远处倒是有几个高点的楼房。且这些房子外表模样一致,跟着小哑巴七弯八拐,千语现在完全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走了约摸15分钟,终于见到了一个不同的房屋,它的门口较其他楼房要大3倍,且门口站着两名黑色制服的值守人员。

    小哑巴从口袋摸出一张白卡,在门口刷了下,大门自动打开,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较上面虽算不上齐全,但也能满足个人的基本需求。千语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她本以为这里的物价会翻上几倍,实际情况相反,她买的这些东西不足10元,小哑巴买了几个青菜甚至买了水果和肉,总共也才36。

    不过,等她去工作的时候,千语就会知道她高兴早了。

    等回去43号的时候,王铎礼看到一堆东西,莫名对着千语调侃道:“好福气的人,今天借你的光,吃些好东西。”

    调侃一句也就算了,饭桌上的时候王铎礼还自顾自絮叨了好几句。

    不过千语一向心大,懒得在意旁人的话,来这的第一顿吃得还挺香,似乎就是去自己的新朋友家吃一顿,再住几天。

    饭是王铎礼做的,小哑巴主动揽去洗碗的活,千语更觉得自己是个客人了,千语拍了怕自己的脑袋,生怕自己不清醒了,罪人笼里的罪人是永远不能再出去的。

    “这是干什么?”方才的行为被王铎礼看见,他一脸看傻子般看着千语问。

    “这里要怎么赚钱?”

    “赚钱?”王铎礼确认一遍问题,干脆答道,“明天早上7点前起来,你跟着小四,他会带你去。”

    千语问:“他的名字就叫小四吗?”

    王铎礼还算耐心,“不清楚,他又不会说话,让他写出来也不写,第四个到这,戚霜就喊他小四了。反正名字也只是个代号,无所谓。”

    千语默默点了点头,这时小四正好从厨房出来,与千语眼神对上时,他咧嘴笑了笑。

    这人肤色算不上白,也谈不上黑,碍在年纪小,脸上留着少年气,特别是他有个梨涡,一笑梨涡就露出,加上弯成月亮的眉目,十分招人喜欢。

    王铎礼对着他比划一番,大概说了下千语和他的聊天内容,小四笑得更灿烂,连连点头。

    “诶,你有手语书吧,借我看看?”千语看了眼王铎礼。

    “在戚霜房里,去问她拿。”

    千语比了OK,跟小四招手拜拜后就顺着梯子下到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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