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的卫队和御医有专门的住处,不与钦差在同一屋檐下,安排的家仆还未到,所以偌大的门房大半都是空着的。

    等待的时间很充裕,苏逸现在是没心思细究书册上的法子,起身左右看看这专为他准备的宅子。

    说准确点,是为钦差这个职位准备的。

    在这个年代,做官是最光荣的事,权牵制人,权当大,即便无付出,官大权就大,也能高人一头;从商的不行,来钱快,但为人诟病,空有壳子无实质,所以,从商第一步是找当官的庇佑。

    能看出这屋子是赶出来的,屋里的架子,桌台都是木头雕刻拼接起来的,摸一摸还能摸出新木的韧劲,闻一闻还能闻到没散去的潮木香。

    什么都好,但没必要往心里记,这种宅子苏逸他住不长,流转到多少个地方就有多少个这样的宅子,换着地住就没必要大折腾,不然他就该舍不得了。

    在一堆瓷器画轴中找出一活物,苏逸将一盆含苞的早梅抱了出来,放在桌子中央去看,觉得不够,拉进了些,低头去嗅,清新的枝干带着点苦涩。

    让人欣赏的盆栽,枝细叶嫩,故意修剪成长不大的模样。

    还在感慨,门外忽得传来马蹄的停踏和错乱的脚步,紧接着中气十足的嗓音携着忙出的喘息,传到了深深前堂:“田益丰来迟了,钦差不要怪罪。”

    还未见到人,只觉名字熟悉,姓田的,能说上名的,那就只有汴梁郡守。

    苏逸起身去迎,不忘将手边的早梅移回桌子中央。

    看到了大体样貌,不清瘦,身材魁梧却不是大腹便便,面部棱角不利但标正,威严像,像当官的人。

    火急火燎跑到了前堂,不给人反应先弯腰拜了一下:“让大人多等了。”

    拜完后抬起头,看清对方后田益丰先是一愣,也就一瞬间就恢复如初,接着说道:“在下田益丰当职汴梁郡守,听闻大人进了城不敢停歇赶了过来,只是才安置好病民,怕有不妥就换了衣裳熏了半个钟头的香,如此才耽搁了这么久。”

    田益丰心里默默叹气,心急加心慌,手掌捏得出汗。

    钦差来了可稍稍定心,他不同,只因这钦差和自己想象中出入太大了些,不求那些大官来灾区,但至少来个经验多的,粉面桃花的样子,他实在没办法百分百相信。

    苏逸不动声色打量田益丰现在的状态,气喘吁吁且心神不宁的模样,忙的有点出奇。

    道理一想就知,用不着去问。

    汴梁是个富裕的地方,多年来一直都是,地域占了很大的优势,京城是国的心脏,汴梁就是国的粮库,民以食为本,地位不可撼动。

    在一个好地方当一个官,能得到的好处也不少,为利折腰,少不了争抢。

    争抢过来的哪有办不好的说法,出了乱子还得慌一慌。

    苏逸和田益丰两人先是礼让一番,让着让着就到了桌椅旁,顺其自然坐了下去,谈论才开始。

    苏逸先道:“田大人,我来时见城外聚集了不少病民,虽说无奈之举,但在城门外这样总归不好看,就没有别的法子来治一治?”

    田益丰重重叹气,道:“难,太难了。患病的人不减反增,药效不佳,每况愈下,想要隔离安置,可这人数早就超出了闲置地,城内的村县大半都被征用,起初一人一间屋,后来五六人一间是够用了,但一间屋子多个病气,熏药草都不顶事,人哪能受的住,没了办法又换回一人一间。”

    摊开手无奈至极,心急,但他又急不得,攥紧手抵在双膝上,紧绷的神经,想说不知道从哪处说:“事已至此,最起码保证余下人的安危,说句丧气话,只能听天由命了。”

    房屋不够。苏逸抬眼看了眼高悬的顶梁,够敞亮,转眼去看目不及的墙壁,够宽阔,还未远眺,这庭院都快赶上半个小村了。

    苏逸只有个念头,问道:“依田大人看,城外聚集在病民要是全部收纳城中,要多大的地合适?”

    田益丰昂头思考,城外的变化不停,没个准确的数,不妄他每日听城门兵汇报情况,推测也能大差不大。

    钦差发话,胡诌使不得,片刻后谨慎开口:“至少也要一个村庄的空。”

    这就好办了。

    苏逸起身,边走边打量这个屋子,到了前堂门楣边,停下了脚步,背着手去看北风吹过的荒意庭院。

    田益丰这椅子也坐不下去了,跟在苏逸身后一步挨着一步,不明白他的道理,也不敢多问。

    他现在心里矛盾,矛盾点都在于年龄,产生了不信任,又对苏逸现在年龄,如此成就造成认知偏差。

    未知的能力,不能轻看。

    年龄和成就不匹配造成的误会,就是对能力的认可。

    至少田益丰觉得,他年轻时可没有揽局的魄力。

    苏逸看了站着不动就把宅子看了一圈,似乎很满意,轻微点头,对着身后人说话时还在看着院子:“我心中有一计,后面还需田大人用心用力。”

    “大人尽管吩咐,下官不辞辛苦。”田益丰态度殷切,说得真情实感。

    苏逸阔步回过身,也是没想到,惊于田益丰在自己身后。

    他一向不拿职权做文章,不喜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做派,只觉得对方是长辈,于情于理他不能用高姿态去待人。

    温和的笑,用手做请势,让田益丰重新上座。田益丰不论别的,墨守成规,将什么都算得明白,结果两人又免不了推脱,最后一同坐下。

    二人平视,苏逸眼亮如星,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拿百姓的安危当儿戏,拖着不是个办法,现在周转不开的是隔离问题,将一切疏通好再去医治就不会手忙脚乱,既然地界紧缺,我看不如将这宅子留给病民来暂时住着,不管是搭棚还再建层,这个宅子能用的地方比黄土白云的村子要多得多,这样一来城外的病民有了去处,要是田大人打理得好,城内的杂乱也能减轻。”

    田益丰椅子还没捂热,听到是这个法子差一点挺腰而起,直对着苏逸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出发点是好的,可现在的情况不可感情用事,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可往后大人日理万机,还要以自身为重啊。”

    田益丰的焦急源于心意被辜负,心意就是这连夜赶出来的宅子,在他还他不知钦差是谁的时候,一砖一木全按照京城房屋的特点去建造。

    富贵堂皇准没错,谁不喜欢浮于外表的奢靡。

    投其所好是他的奉承。

    苏逸已然下定了决心,不受田益丰话语的影响,自顾自说着打算:“舍小取大,这没什么不妥,我来这的目的就是为百姓排忧解难,民为先,一国的穿衣住行起于百姓,民在上,要论实,高墙之内住的也不非得是我。”

    “这…这……”田益丰憋了一口气在嘴里就是说不出,违背不得意愿只能听着。

    苏逸也是看出来了田益丰的顾虑,都是为了职责,强人所难就不太地道,幸好在说事之前就有了对策,他现在只需娓娓道来:

    “田大人不必为难,我本不是金贵之躯,何谈只落黄金屋,住处不用另找,与卫队和御医同住就好,这样一来商谈方便了,病情的进展我也能悉知。我无别的要求,一间小屋,有案台书架即可。”

    苏逸一切淡然,仿佛就该如此。来时不全是大义凛然,参杂着名利心,但一路所见所闻,铁石心肠也会迸裂,现在他的目标明确,什么功奖罪罚,现在只能往后排了。

    田益丰看在眼里,心里各种滋味,他当官多年,从小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明争暗斗不少见,他自认为对任何事都能了却于心。

    苏逸,一个弱冠之年,全身上下的少年气还未散尽,这样一个一眼看到底的人,田益丰却琢磨不透是真赤子之心还是过分精明。

    田益丰没再坚持,遂了苏逸的意也方便了自己,空出这么个地方用处的确不少,当时紧急情况下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宅子的念头,后来一咬牙一跺脚,仕途当重了。

    现在想来,田益丰懊恼不已,直说自己浆糊脑袋。

    这件事就安排下去了,苏逸问了一嘴卫队和御医的落脚点在何处,田益丰朝西边指,说几步路,不远。

    说着说着,田益丰无征兆就要起身,说要去住处添置点物件。

    这田益丰是干实事的料,说做就做,不拖泥带水,苏逸笑着挽留,说让下人们张罗就好,田大人不必亲力亲为。

    正说着,宅门口来了人,勒马停车,全部横在门口挡住了门,轰轰隆隆的,让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

    符元坐在车头驾马,这冬寒可不是假的,撒开缰绳手指木僵到不能动弹,哈几口暖气,动作麻利先一步跳下马车,小跑去敲车厢,给里面的人提个醒:“到地了,别让大人等太久。”

    里面的人也不敢耽误,掀起车帘,抱着方正的药箱子,一个接一个跳下了车。

    马车是普通马车,车厢不大,两三人就显得拥挤,是为轻轿,好处就是方便,以快为主。安排的马车也不多,才去了四辆,说来也是无奈,物资人力紧缺,做事得紧着来。

    小小的车厢挤下了不少人,等车厢空了,一行人整齐划一立在宅子前,足足有二十好几;人各不同,上到满面沟渠,下至年富力强,不论男女,穿衣打扮相似,藏青色的袄子配上干净利落的束发,腰间挎着的东西不可缺,人人一个年代悠久的药箱子,这就像是行医者的标配。

    进门无规矩,谁先下车谁在前走,符元敲门去通告,门开了,他领着一群人,去匆匆来慌慌,脚步是越走越快,后面跟着的人尽量去扶稳药箱,箱中的瓶瓶罐罐不可避免碰撞出音律。

    走过弯弯道道,出了亭廊崭露头角,苏逸和田益丰在前堂门口迎着,不用说也是苏逸的做法,田益丰跟着,在背后,在心里嘀咕:“钦差还真是一视同仁,医士还迎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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