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长车停下后,先有神使向门口青面獠牙的鬼差们通传。鬼差们见陌英身旁安静站立着一个头上挂着小鹿面具的神女,虽然心下疑惑这番打扮,但地府都知陌英去接新阎君,因此在鬼差领头的带领下向琉江齐齐行礼。

    陌英带着琉江进府,走到一半,就见钟厌阎君带着各位判官来迎接了。

    钟厌阎君是个高大壮硕的神君,宽肩上顶着一张国字脸,即便脸上堆着笑容也甩不开一股严肃劲。虽然一身普通黑色官服,但大踏步虎虎生风的走路姿势,让人不自觉地收敛松垮的站姿,放下嬉笑的神情,向钟厌阎君行上一个郑重的注目礼。

    钟厌阎君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儒雅的男子,一双柳叶眼,目光慈蔼,中等身材,瘦的刚刚好能撑起身上的蓝墨色官服,却不显弱不禁风。他跟在钟厌阎君身旁踏着疾步,笑容可掬。

    “哎呀,琉江神女,可把你给盼来啦!”钟厌快步向前站定。

    “是呀,陌英再不带你回来,钟厌阎君就要自己出发接你去啦!”周判平了平气,笑着自我介绍:“周律,东州地府首席判官。”

    琉江正庆幸还好把小鹿面具拿下来了,不然顶着一个小鹿面具和前辈见面也太失礼了,却又因为不知怎么藏一下小鹿面具而犯愁中,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袖子压根就不适合藏东西。

    “见过钟厌阎君、周判和各位前辈。晚辈琉江哪能担得起钟厌阎君您亲自迎接呐。”琉江一边笑答,一边默默向后藏起提着小鹿面具的左手,却忽觉左手一空,随即余光似乎瞄到陌英袖口一抹藤黄色一闪而过。

    “担得起担得起,这年头愿意来冥府任职的都是好孩子啊!我们这些老骨头当然要好好对待啦!”这有点跳脱的性格和他的面相似乎不太匹配,琉江心下评论道。

    “阎君您太抬举我了。我还有好多不足,需要您多多指教。”琉江惶恐,知道这个职位冷门,但能让现任阎君如此高兴有了接班人还是令她吃了一惊。不禁泛起了愁绪,还有五百年啊,头发不知道要掉多少了。

    “好说好说。这一路辛苦啦。没遇着什么事吧?”

    琉江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说沃焦的事。这事说起来要很久,可她现在又困又累。周判似是看懂了琉江的犹豫:“钟厌阎君,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话可以明日再说。不如让琉江神女和陌英先去休息吧,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哎呀,你看我,得亏有周判在,不然我也太没眼力见了。”说着自己哈哈一笑。

    周判立刻召来两个女仙侍带琉江去了为她准备好的院落。陌英留下向钟厌和周判简单讲了一下接琉江的过程后,钟厌就让陌英去歇了。

    ***

    仙侍带着琉江走在地府平直方正的白玉砖路上。地府里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金盏,各色可爱,走过它们时,淡淡的清香令人愉悦。不久,琉江就被带到一处幽静的小院,枫园。

    进门后就被院内左手边的一株枫树给吸引住。这株枫树粗壮的树干透露着它所经历过的漫长年岁,一层月光银霜落在火红的枫叶上,像是一团火焰舍不得融化冰雪,不想这好不容易的接触迅速消逝。

    名唤晓钰的仙侍打开院内正房的门,向琉江说明她的行李物什中的衣服已经收拾妥当,按穿着场合和内外衣分门别类放置,首饰、胭脂、凝神香等物什也一一置放在各个盒匣中。琉江当即让晓钰点一下扫忧香,这段时间特别需要茗香镇镇纷乱的思绪。另一名唤晓琪的仙侍去枫园小厨房取来了晚膳。

    晚膳清淡可口,很合琉江的口味。琉江第一次在离开东夷后,感到其他地方的饭菜也是可圈可点的。晚膳掌勺人晓琪对琉江一扫光的下饭态度很满意。

    琉江惬意地和晓钰晓琪饭后一杯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天边赏月色。晓钰晓琪告诉她,钟厌考虑到神女入主地府,没有女仙侍会很不方便,故特地向神界要求安排两位女仙侍来照顾琉江日常饮食起居。地府里有多间住房还自带小厨房的院落并不多,枫园是其中之一,钟厌特地安排枫园就是因为这样两位仙侍也可以随琉江一起住。

    忽然,院门响起了笃笃声。晓钰去开门。

    “陌英神君?”晓钰讶异,这么晚了,地府出事了?

    “这个交给阎君。适才她不方便带走。”陌英将小鹿面具递给晓钰,“没别的事,我走了。”

    晓钰将小鹿面具交给琉江,一脸探究。

    琉江只好将面具事件讲了一遍。讲完,就见晓钰晓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至于吗,这么普通的一件事。

    “阎君你知道这个陌英神君在东州地府是什么风评吗?”晓琪说道。

    琉江摇摇头,她才刚来,怎么会知道。

    “他被称为直察使之光。”晓钰故意换上了一种严肃的口气,“一丝不苟到让钟厌阎君都要敬他三分。”

    晓琪接着说道:“听说他当年可以去天界慎刑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来地府。虽然两个地方都苦哈哈的,可是慎刑司可比地府有前途多了,而且也容易获得提拔,不像地府,一不小心上元宫就忘了你这号人。”

    “他平常除了公务,可不会和同僚也好、东州地府的众鬼们也好,多打一丝交道。”

    听完之后,琉江不以为然:“我觉得他就是把帮我藏面具也当成公务在执行吧。总不好让我刚来就尴尬吧。”

    “那买面具呢?”

    “他就是还个人情嘛。他一丝不苟,不跟别人有公务外接触,但不代表他不通人情啊。”琉江还是觉得晓钰晓琪想太多。

    晓钰晓琪还是一脸不信服。

    “他是姑射神族。”琉江祭出这条消息。

    晓钰晓琪茫然。

    琉江轻笑了一下:“亏你们八卦了他这么多。你们不知道他们恐怕最讨厌我东夷族嘛?”

    晓钰突然福至心灵:“啊!十日凌空!”晓琪经这一番提醒,也恍然。

    “所以啊,我巴不得他只专注于公务。”

    ***

    第二日,琉江向钟厌说起了沃焦之事,陌英呈上存着沃焦碎块的乾坤匣。钟厌表示兹事体大,须得尽快上报天界云云。琉江拿出昨晚写好的一稿奏书,钟厌调整了一些措辞后,让陌英去装封送寄。

    自这日起,琉江跟着钟厌学习处理地府事务。整个东州地府不久都认识了琉江,对琉江好奇者有之,观望者有之,尽管表面恭敬,可是琉江心下清楚,他们对于这个初来乍到就小小地闹腾了一下地府夜市的新阎君印象并不怎么好。而且新阎君竟然是个神女,还是个看起来脾气温和的神女,这怎么给各种狡猾的大鬼小鬼施加威压?怎么看都觉得是天界的那帮人吃错药了才派她过来担任阎君。

    日子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琉江和钟厌正式交接的时候。

    钟厌对于自己终于卸下担子,可以去过他的悠闲退休生活,很是激动。这日,他吩咐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以庆祝自己的正式致仕。

    在开席前,钟厌神秘兮兮地说:“琉江啊,今天你可有福气了。我要开一坛连天界都难得一喝的神酒。”

    周判无奈地笑笑。这个钟厌阎君,越发小孩心性了。

    陌英眼眸微动,但什么都没说。

    钟厌命人从地府厨房搬来一坛封装严密的酒。晓琪麻利地开坛,酒香缥缈。晓琪忍不住评道:“好酒。”

    “这酒其实是陌英当初来地府时送给我的,但是太珍贵了,我一直没舍得喝。自斟自饮到底比不过众人一起品尝来得快活。”钟厌笑眯眯地说道,看向陌英:“陌英,我借花献佛,你不会介意吧?”

    陌英摇摇头:“当然不会。这酒是阎君你的,但凭阎君处置。”

    晓琪将坛中酒舀出一盅,然后给每人倒上一杯。

    琉江其实不喜喝酒,但是不能拂了钟厌阎君的一片好意,怎么的也要喝一杯。

    “这酒缘何珍贵?”琉江小小地抿了一口后问道。这酒没有平常酒辛辣,反而十分清冽柔醇,甚至带一丝丝回甘。

    “阎君知道雪露酒吗?”周判笑着问道。

    “雪露酒?我看酒仙《说酒》评价,此酒光酿制就要花上百年,制作工序十分繁杂。”

    “不错。”钟厌点点头,“这就是雪露酒。”

    “久闻不如一饮,不愧是上了酒仙大人心头好的酒。”琉江了然,又抿了一口。

    “不过,只可惜与此酒齐名的玉浮春,如今却已失传。”钟厌惆怅地又喝了一杯,“听说玉浮春在百年前在神族大会上惊艳四座。”

    玉浮春,就是曦和那年饮下的酒之一。

    陌英若有所思地看着琉江垂目,再抿了一口雪露酒。

    “为何就失传了?”琉江问。

    周判:“不清楚,连献上玉浮春的小神都不知去了何地。”

    “那小神是谁?我都没看到有记载?”

    周判摇摇头。

    琉江看看晓琪晓钰:“你们在天界有没有听到什么小道消息?这么惊艳的神酒,居然没留下献酒人名姓?”

    晓琪晓钰耸耸肩。

    陌英冷不丁开口:“或许天历阁有记载。”

    琉江看看陌英的沉沉目光,笑了笑:“也许吧。”

    钟厌还沉浸在美酒不再世的遗憾中,闻言更加遗憾:“他就是留下酒方也好啊,别人还能再现一次。真是太不厚道了。哎,不提了不提了,吃酒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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