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郎中给李和桢施针完毕后,李和桢轻声向徐郎中道了谢,看起来心情甚好。

    李和元送徐郎中和徐问阶出府,并向徐郎中道歉,因为李老爷指责徐郎中的话实在没什么道理,徐郎中为李和桢看诊调理身体的一切,李家都看在眼里。徐问阶也向李和元道歉,李和元摆摆手表示李和静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有被罚的心理准备,无论怎样,都不是徐问阶的问题,大夫想了解病人的情况是天经地义的。见徐问阶还是一脸自责的样子,李和元向他保证自己会护着这个二妹的。

    出府的时候,雪又开始下。街道两边有一些垂髫小儿正在堆雪人,一个小孩豪气地把两支冰糖葫芦插在雪人两边,小孩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徐郎中和徐问阶一路无话,走在回徐家医堂的路上。身后的脚印被一些调皮的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踩着,直到小孩的娘亲呵斥他们再走远,今晚他们就没有饺子吃,小孩才放弃这个无聊的游戏。脚印就孤零零地等着雪花填满它。

    徐郎中和徐问阶刚进了城南大街,就被人迎面叫住了。

    来人是广怡楼范老爷家的侍女兰素。

    “徐郎中、小徐郎中。”兰素盈盈一拜,“刚从你们医堂出来,可巧在这里遇到了。”

    “是为了三小姐吗?”徐问阶问道,“算算日子,三小姐的药丸也该吃得差不多了。我新制的药丸已经备好了。我这就给你去拿。”

    兰素笑着摆摆手,拦下徐问阶:“小徐郎中莫急,不是为着三小姐。今儿冬至,夫人念着和你们是本家,请你们去吃个酒,大家一起过个节。”范家四年前搬到历州,因为范家老三身子骨弱,就请来了小徐郎中,由此一来二去,竟发现娘家姓徐的范夫人,她太爷爷和徐郎中的太爷爷是堂兄弟。

    “多谢夫人还想着我们。”徐郎中笑说,“我们这就晚间再到府上叨扰。”

    ***

    徐郎中和徐问阶收拾妥当医堂事务后,乘着太阳将落未落之际,向着城东大街的范家出发。

    范家的广怡楼坐落在繁华的城东大街。今日是冬至,城东大街上各色琳琅满目的货物争相卯足了劲,只为路人能多停留一分。

    按说既是坐落在好位置,菜品也价廉物美,广怡楼应当天天日进斗金,蒸蒸日上,可是今日的广怡楼却有些冷冷清清。准确来说,是已经冷冷清清了好一阵子。只因今夏时节,广怡楼出了一遭食物中毒的事,当时在广怡楼吃过他家招牌烧鸡的人无不上吐下泻,尽管范家给受害人赔足了赔偿,可是经营餐食的营生最忌讳这类事故,一旦发生就难以翻身。

    是以,两人走过广怡楼时,只见到早早打烊的广怡楼,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范府在离广怡楼不远的一处幽静小巷内。范府墙内种着梅花,清香从外墙上的镂空花窗处乘着冬天凌冽的风飘散溢出,走过的人都会不禁驻足停留。

    范府小厮带着两人进府。范家二公子范择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问阶!”待走近后,他又收敛仪容,恭敬地向徐郎中道了一声。范择苇和徐问阶年岁相仿,自打认识熟识后,两人就交好起来。

    范择苇一路聒噪地带着二人进了饭厅。范老爷、范夫人和三小姐范择萝早已在厅中等候。范家大小姐范择萱前年出嫁了,在婆家过冬至,但给娘家送来了冬至酒。

    菜品很丰富,有鱼有肉有时令鲜蔬,饺子作为今天的主角,最后登场。

    大家边吃边聊,范老爷说起了今夏那桩事故,范夫人用手肘推了推他,范老爷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们和徐郎中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吐吐苦水,徐郎中也不介意啊。”

    “货品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些老板我都合作好多年了。而且他们还卖货给其他家,都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范老爷说道。

    “会不会是厨师?”徐郎中问道。

    “厨师是不可能的,这些大师傅们可爱惜自己羽毛了。这次事情发生后,明知道我们困难,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还说要和我们一起渡过难关。”

    说起有没有人离开,徐郎中想起来了,问道:“对了,那个王三贵还是没找到吗?”

    范择苇撇撇嘴:“找到了他老家,可没找着他人。”

    “那就是线索断了?”徐问阶问。

    “我们查到他和来悦阁家的王老板是同乡。但是没有其他什么线索了。我们也不好瞎猜。”范择苇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

    这个王三贵在事故发生后不久,突然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范家就请人去查一下。

    “那来悦阁前几天还说想盘下我们广怡楼。”范老爷愤愤道,“他做梦!”

    “好啦,大过节的,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不吉利。”范夫人给徐问阶夹了一筷子红绕肉。

    饭毕,长辈们和小辈们自成两派。范老爷、范夫人在和徐郎中一会儿絮絮叨叨广怡楼现下的困难,一会儿讨教养生之道。范择苇拉着徐问阶去庭院向他展示这段时间他学来的武艺,他说自从夏天的事故以来,他们广怡楼就时不时有人来闹事,他就去拜了个武师,一旦以后再有人挑事,他就可以出手治治他们。范择萝坐在长廊下,抱着一个暖手炉,身旁还点着一个暖盆,和兰素一起看着范择苇和徐问阶丢人,并不时和兰素一起笑话他们。她看着被范择苇拉着闹腾的徐问阶脸上无奈纠结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让她心情异样的好,平常给她看诊时一本正经的脸,终于也有了活泛。不自觉地,她嘴角就弯起了弧度。恰好被无意间抬头的徐问阶看到,徐问阶腾得脸上飞红。

    范择苇和徐问阶闹够了,也坐到廊下。兰素去给几个人端茶和糕点。

    夜雪飞飞,范择萝忍不住伸手接雪,明知一触即化,还是乐此不疲。徐问阶坐在范择萝侧对面,把这一番图景细细在心里描摹,如果不是范择萝突然咳嗽起来,他大概快要打好一遍图稿了。

    徐问阶立刻冲到她身边,轻轻抱着她,帮她顺气。范择苇也跑了过来。

    范择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想打开自己的帕子。结果,徐问阶已经乘她愣神的档,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

    看到帕子中心殷红的鲜血,徐问阶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太快了,她才二十岁,不该这么早就病程恶化的。

    范择萝一看徐问阶脸上的悲戚之色,反而释然了,笑笑说:“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莫要难过。”

    这日冬至,范家三小姐突发咳血,范家匆匆忙忙终结了原本平淡温馨的节日气氛。徐郎中和徐问阶开始从这日起的大半个月里,天天往范家跑,徐问阶甚至一度住在范家,日夜看守病程反反复复的范择萝。直到有一天,范家突然谢绝了徐郎中和徐问阶的看诊。

    ***

    新春刚过,冬雪渐消,万物皆在惺忪中。徐问阶的这个新春过得十分不甘心,始终想再劝一下范家,只要接着治疗,范择萝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年。可是徐郎中拦着他不让他再去范家。医者不是应该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救治病人吗?为什么自己爹这么平静地一点也不为范择萝争取一下?尽管徐郎中拦着他,但他还是找机会去过范家,可是范家依旧闭门不见。有时他去广怡楼找范择苇,但范择苇一反聒噪常态,不是闭口不谈就是转移话题,到后来,范择苇也不再来广怡楼。

    徐问阶不单单因为出于医者的身份想救治范择萝,还因为曾经范家和徐家有商量过两家结亲。尽管结亲的事被范择萝一口拒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徐问阶觉得她是不想拖累自己,可不管她是对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都已经在心里给她留了一个位置。因为那年花朝节的晚上,一个男人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前几天被徐问阶宣布回天无力,乘徐问阶当晚外出出诊,悄悄尾随着他,意图对他不利。而这个男人的鬼祟行踪,被夜逛花朝集市的范择萝注意到。范择萝一边让兰素去找巡防花朝夜市的官差,一边故意去撞了那个男人,假装哭哭啼啼坐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脚,指责这个人把她想送给自己心上人的花糕打翻了,引来路人一阵谴责,而官差也在恰好时间赶到。徐问阶这才躲过一劫。

    “小徐郎中,你要怎么感谢我啊?”人流如织的夜市上,范择萝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盈盈地向他走来,“嗯,就赔我一盒花糕吧。”

    “好啊。”徐问阶想也没想地答应。

    他还记得当时他在心里想,今后即便她自己放弃医治,他也不会放弃。

    今日堂内病患少,医堂有孙郎中他们几个留守,昨日洛州知州大人把徐郎中请去为他家夫人看诊了,所以徐问阶决定今日再去一趟范家。

    ***

    往范家走的路上,因为走得急,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婆子。那婆子干瘦矮小,一双精明的眼睛镶嵌在她的挂皮脸上,兴许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婆子只是骂了一下徐问阶不长眼,以及嚷嚷着说算徐问阶今天走运,就转身走了,并未多加纠缠。

    徐问阶对此也浑不在意,他只想快快赶路。

    然后,到了范家,他就呆住了。

    范家大门上挂着两个灯笼,一个红色,一个白色,门楣上的挂布也是一半红色,一半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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