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嗡嗡声很快如退潮般平息下来。

    “琉江,你可带来了那块沃焦?”天帝问。

    琉江点点头,示意陌英给她乾坤匣。

    琉江朝曦和那边走,站定后,她第一次和曦和对话了:“曦和姑姑。”

    曦和美丽的眼睛里漾着一丝笑意:“好,琉江,把匣子打开吧。”

    一股灼热之气铺散开来,有些站的近的上神猝不及防被撩到了一阵热气,赶紧施法降低自己身边的温度。

    曦和仔细地观察这块沃焦,然后她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浑似不觉灼热。就算琉江身为东夷族人,耐热力比之一般神族要好,但在面对沃焦的能量时,她也不敢托大,提前给自己布了一个降温咒。而一想到曦和在漫长岁月中忍受着九倍的金乌热量,她就越发敬畏曦和。

    “不错,是沃焦。”曦和定论道,“天帝,这块沃焦我要带回去。”

    天帝点点头:“曦和,既然你已确认,你对此事怎么看?”

    诸神屏息凝神。

    曦和神情第一次凝重起来,语气很是慎重:“我有个猜想,但我没有证据。”

    多闻天王皱眉不悦:“没有证据就不用说了吧。”

    杨戬瞟了一眼多闻天王道:“我想听啊。证据是用来支撑结论的,要是现在没有结论,也无所谓有没有证据,集思广益难道不好吗?更何况是对沃焦的了解远在你我之上的曦和神女的猜想哪!”

    曦和向杨戬点点头,杨戬向她笑了笑。

    只见曦和朝东君的方向走了几步,旋即定定地看着东君说道:“东君,自从十日凌空后,唯一的金乌就一直是由你在照护,你可曾感觉到它有何异常?”

    东君面带愠怒,也同样定定地看着曦和:“当然有异常,一直都有异常。它就从没好过。”

    曦和对他的愠怒和语气中的嘲讽浑当没感受到:“突然失去了九个手足,它确实会难受。但我问的是,除了难受,它可还有其他反应?尤其是这次沃焦崩裂的时候。”

    东君脸色依旧不豫,但是看得出来在仔细回忆。好半天,他才略带迟疑地说:“那几天,它都不等我出发指令,就兀自飞出,还比平日里飞得快。我虽觉得诧异,但因为看它很是勤快,我就没有深究,只重新跟它竖了下规矩。如今想来,可能不是勤快,而是心情急躁。”

    “不错。我也回想了那几天沃焦的情况,它也比平常要躁动得多。”

    “所以?”勾陈大帝听得心痒。

    “我怀疑沃焦在呼唤金乌。”

    神殿内一瞬间死寂,又立刻炸开了锅。

    “什么?”

    “不会吧?”

    “它们之间竟然还有感应?”

    “沃焦呼唤金乌要做什么?”

    “不是,关键是金乌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多亏陌英的猜测让她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她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被你说中了。”琉江小声说道,“若果真如此,这可是比沃焦崩裂还糟糕的事情了。”

    陌英轻轻点头,也小声说道:“金乌的日子恐怕要更难过了。”

    天帝对曦和的猜想感到一阵头痛,殿内炸开锅的嘈杂声加重了他的头痛。这个猜想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他能预计后面的麻烦会有多大,他索性闭眼稳定心神。好半晌,他才缓缓睁眼。

    “诸位。”

    威仪十足的声音穿透整个神殿。诸神赶忙放下话头。

    “曦和,你说沃焦呼唤金乌是为了什么?”

    “不知。”曦和话锋一转,“但对金乌来说,一定是个陷阱。”

    元始天尊赞同道:“不错。金乌和沃焦好比活着与死亡。亡者呼唤活着的东西,是想干什么呢?我以为只有吞噬吧。”

    殿内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若真如元始天尊猜测的,沃焦是想吞噬唯一的金乌,可是为什么呢?早已逝去了的事物,为什么还要觊觎活着的东西?何况还是唯一存活的手足?更奇特的是,金乌似乎也想被沃焦吞噬?

    “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提前防备。这唯一的金乌,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天帝看向东君,“东君,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直接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加强对金乌的保护。”

    东君神情严肃地点了下头。

    “曦和、琉江,沃焦若是再次崩裂,它的碎块需要及时收回,但是你们一个要驻守沃焦,一个要管理东州地府,真再发生同样的事,你们必定管不过来。”天帝顿了顿,思忖了一会,“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们东夷能派人出来寻回这些沃焦,毕竟你们东夷族天生能感应沃焦。”

    “东夷义不容辞。”曦和回道。

    “很好。老君。”天帝唤道,“这两天辛苦你跑一趟东夷,请溯华一起和诸位上神讨论一下布防、巡逻等事宜的安排。”

    “是,天帝。”

    ***

    天帝先行离开后,神殿内的诸神也陆陆续续离开。琉江故意磨磨蹭蹭留在后面离开,一方面是她是小辈,不好大喇喇先于其他上神离开,另一方面她在等待曦和。

    “元始天尊和姑姑怎么还没说完?”

    “阎君,你别急。”

    “唉,要不你先回去?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琉江认真地建议。

    陌英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他确实想先离开,他还没大度到不介意那位本尊,但是身为直察使,他不得不留下来。

    又等了许久,眼看元始天尊告别了曦和,她身边终于没其他人了,琉江快步走上前去。陌英停顿了一下,跟她隔开十步距离。

    “曦和姑姑。”

    曦和转过身来,笑笑:“琉江还没走啊。”

    “姑姑你在天界还会停留多久?”

    “我一会儿就走。”看到琉江神色略有失望,曦和诧异道:“怎么?”

    不想浪费这个机会,琉江脱口而出:“那我送姑姑一程吧。我们边走边说?”

    曦和不置可否,迈步向前:“走吧。”

    琉江发现真要开口向当事人问十日凌空的事情,简直比她当东州地府阎君还难。她打过腹稿,可是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曦和发现了琉江犹豫矛盾的态度:“琉江啊,是不是溯华有话要你带给我?还是说东夷有什么事?”

    “没。不是族长。东夷……挺好的。”琉江给自己鼓鼓劲,“是我自己有些疑问。”

    曦和闻言,微微侧头看着琉江:“是想问十日凌空啊。”

    琉江心里一咯噔,不是疑问句。

    见琉江没有答话,显而易见是默认,曦和笑笑:“想问什么?直说即可。”

    “姑姑当年就没有觉得有奇怪的地方吗?”

    曦和的目光看向此时天界墨蓝色的天空,思绪慢慢飘回那一场神族聚会。

    “……有啊。”曦和的声音似梦呓,“我的酒量没有那么差呀。”

    没错。族里对曦和的酒量有过议论,按族里长老们的看法,曦和虽然不是千杯不醉,但也决不是几杯就倒的。曦和喝过神界烈酒秋风络,三盅下去也只是脸颊微红。他们怀疑过是不是酒有问题,可是跟曦和一起喝酒的人,怎么就没问题呢?是只有曦和的酒有问题吗?还是曦和的酒具有问题?不死心的东夷族人向当时在场的各神族提出了查验要求,可是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至此,事件陷入僵局,曦和和东夷无法提出其他反证,只好接受处罚。

    “我听族里长辈们说,当时把神会上所有的酒都查了一遍?”

    曦和点点头:“没错,当时神会上一共三种酒,烈度较小的清水甘,烈度适中的醒冬,和只有主宴殿里才有的玉浮春。我只喝了清水甘和玉浮春。但是族里不放心,干脆三种酒都查一下。”

    “但是,酒没有验出有什么问题。”

    “与酒有关的制酒人、送酒人、献酒人等等都查了一遍,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据说玉浮春的献酒人自那以后就不知所踪了。”

    曦和愣了愣:“怎么?”

    “姑姑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曦和又愣了愣,仔细思索一番后,道:“不记得了。我想他应该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敬颛顼天帝的,敬完也和其他人一样,很快就离开了,所以我根本没去留意他。”

    “但这酒不是惊艳了众神吗?他这么快就离开?”

    曦和闻言笑了笑:“这酒是后面天帝品尝后觉得好,才吩咐与众人一起品尝,那时他早就离开了。”

    琉江目光闪了闪:“那他还真是深藏功与名。”

    曦和略歪了歪头。

    琉江缓缓说道:“真可惜他的名字在三界流传的史册上没记载下来。”

    “大概是到底没查出什么,也就不值得特意记载吧。”

    琉江不置可否地回道:“或许吧。但为何此人没把玉浮春发扬光大呢?明明那么多人表示喜爱此酒?”

    曦和:“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只觉得古怪。”

    曦和沉默了一会儿:“琉江,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吧。当年这么多神族一起都没查出个名堂,现在又过了这么久,我不觉得还能查出什么。”

    琉江垂下眼帘,握了握拳:“难道就让这事不明不白下去?”

    曦和停下脚步,拍拍琉江:“如果你想查,记得隐蔽些。”

    琉江抬头,曦和眼眸中尽是一片慈和与担忧。

    “如果这件事真不是意外,那对方一定早就布好了各种防范。不管他们是冲着我还是东夷,目的为何,他们如今在暗,那我们至少表面上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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