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绣会当天。

    整座南洛城一片喜气洋洋。除了没像新年那会儿把里里外外装饰个红红火火,街边到处乘着洛绣会打出各类揽客消息,或是推出新品,不仅是因为这次大会引来四方客,一定到场捧场的姜国国内客商,以及来淘货的别国客商,还为了试图引起皇家使节团的注意。指不定被看中,留个好印象,或可御前进献,光耀祖上不说,实际的好处想象一下就美滋滋,要是成了皇商,那就更不得了啦。

    在碧湖山庄整理布置的时候,使节团全员停留在南洛官驿。今日洛绣会正式举办,使节团将迎来三拨人马的拜访。那借出碧湖山庄的陈家派了留守南洛的二老爷陈筠前来。陈二爷自诩今日已经来的够早了,这才辰时初啊,他就一眼看到知州大人王守谦。王大人的官袍打理得十分整齐妥帖,他正严肃地等在驿馆外,旁边陪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通判苏益、府衙的散从及护卫,一众人颇为有气势地守着。

    “王大人、苏通判,怎么不进去等候呐?虽说已经入春,寒气还未消散呀!”陈筠一揖,俛而笑之。

    王守谦抬起眼皮,一见是陈筠,一把山羊胡舒展着往两旁,拱手一回揖:“陈二爷。您来得也早啊!”

    苏益也笑着向陈筠致礼:“贵人正在用早膳,吾等不便在一旁干看着。”

    没一会儿,本地洛绣商会的重要人员来了,四大家主事人均在。

    林家来的是柳惜娘,齐家来的是齐家老爷齐环。

    “柳主事,葛夫人身体无恙?”王守谦见一众须眉中,安静站着的柳惜娘,不禁心生慨叹。

    众人侧目,柳惜娘福了一福,无视王守谦明显的怜悯神色,浅浅一笑:“劳王大人记挂,夫人已经好多了,只是目下仍旧不便多走动。”

    唯齐环盯着驿馆房檐,好似那房檐有什么稀奇之处。

    然后,房檐上方忽地探出一颗脑袋。也不知此人是怎么做到的,一手撑着,身子轻盈地腾空,一转一落间,稳稳地坐上了房顶。

    要不是齐环抬着头,他也会是没有任何察觉的在场之人中的一员。

    苏通判见齐环神色惊异,也不禁抬头向上看。

    “怎么了?”就像打哈欠会传染一样,大家一个个仰起了脑袋。

    坐在房顶的青乙感到颇为有趣。

    青乙随意地挥了挥右手,宛如一只只是想窝在高处安静晒晒太阳的猫,不小心被人发现后,疏懒地表达一下“哦,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各位早啊!进里面去等吧,外头有些凉呢。”

    王守谦和苏益是见过青乙的。

    两人恭敬致礼。

    王守谦寒暄道:“青乙道长,可用过早膳了?从驿馆到碧湖山庄颇有一段路途。”

    “无妨,出家人嘛,辟谷是必修课。”青乙笑笑,“倒是你们,今日不妨少食呢。”

    “哦?可否请道长指点一二?”杨家主事杨越山不解。同时,也有些不解王守谦和苏益为何对这样一个看起来颇为不守礼数的年轻道人这么恭敬。

    “这不是要为长平公主评选最佳洛绣嘛,吃得少点,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呢。”青乙目光缓缓转了一圈,“毕竟长平公主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幺妹。在场的各位,也不想把这事办砸吧?”

    当今姜国皇帝刘轲生母崔美人在他五岁时去世。崔美人本因家贫而入宫为婢,据说因与先帝同月同日生而获得先帝宠爱。尽管看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不知何原因,已经连着几代姜国皇帝身边都会有一位与其同月同日生的妃嫔相伴,物议以为这是刘家的一种遗传癖好。长平之母常昭仪是在崔美人离世那年入的宫。她对刘轲的印象是,不管她在重大节日还是平日的帝宫内,他都是一只像小乌龟的沉默小孩,不仅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连别人欺负到他头上都没什么反应。先帝对刘轲的态度十分微妙,一方面时不时称赞刘轲随崔美人性子宽和,一方面却也对欺负刘轲的其他皇子、公主、内侍、宫女视而不见。常昭仪不忍心,每每在见到刘轲被欺负时,就出手维护他一下。直到一年后,常昭仪因为宫闱之争,被太医院掌院断言此生难有子嗣后,常昭仪请求先帝让刘轲养在她名下,刘轲才结束一年来没有母亲教养的状态。

    柳惜娘眸色幽幽,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底下一片称喏声。

    这时,驿馆里走出一位圆盘脸、笑容可掬的人,寻常男子身量,身材圆胖。他是皇帝身边第二得力的内侍,张公公。

    “各位大人、主事人,宣河郡君常夫人有请各位。夫人说了,天凉,别让各位站着吹冷风,回头办事出岔子。”

    宣河郡君常夫人是长平公主之母的妹妹,长平公主的小姨。因长平幼小之时便失了母亲,常夫人很是疼惜这个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小侄女。所以这次长平大婚,常夫人成了挑选洛绣婚服主事人的不二人选。

    众人在张公公的引导下进入驿馆。

    就见馆内中央一位头戴一支玛瑙玉钗、穿着华丽的贵妇人正从侍女手中接过巾栉慢条斯理地净手。

    “王大人,若我不请你们进来,你们打算在风中吹多久呐?”常夫人美眸一抬,笑盈盈地看过众人,“你们这般,是要让官家给你们多少赏啊?”

    王守谦太阳穴突地一跳:“郡君说笑了。我等未立寸功,怎敢邀赏?公主大婚,洛州上下欣喜非常,又承公主垂爱洛绣,此番洛绣会才又兼为公主挑选极品洛绣,本是我等分内之事。若能获得公主肯定,已是洛州、洛绣最大的赏赐了。”

    常夫人见王守谦一本正经地解释就忍不住想发笑。这些当官的,怎么都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行了,这洛绣会往日是怎么办的,今次循例照办即可。能参加洛绣会的,必定都是个中翘楚了,基本都差不离。我呢,虽然受了长平之托来帮她看选,但毕竟不是她,是否可意,最终用不用,还是她说了算。”

    “夫人,公主说您做主,她相信您的眼光。”立于常夫人一旁的侍女开口道。这位侍女长相十分讨喜,尤其那双眸子,灵气逼人。

    常夫人无奈地睨了侍女一眼:“桃桃,这话你自己信嘛?嘴上说着让我做主,实际自己主意多的很。”

    “郡君,听说公主喜欢神鸟青鸾,可有此事?”刘家主事人刘钊笑容和煦,似是将长平当成自家小辈一样关照打听。

    常夫人一笑:“长平这个调皮鬼,喜欢的东西可多。你们尽可拿出你们最擅长的绣纹。”

    杨越山微微一笑:“那我们可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次参加大会的,除了小幅绣品,每家都有一幅五六尺长宽的刺绣作为主展。”

    “哦?那还真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郡君,驿馆离碧湖山庄大约有一个时辰的距离。您看,我们是否尽早启程?”那个圆盘脸笑眯眯地说。

    常夫人点点头:“张公公说的是,物什都备齐了的话,就出发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马车的上马车,骑马的骑马,一时好不热闹。

    齐环没由来地想起那个年轻道人。不知道他去不去?看起来也是使节团的?怎么不等他一块儿走?齐环在心中叹气,明明因为长子,最讨厌道士了,可是在前不久长子受伤,又被他警告最好不要参加这次大会后,今天这个年轻道人让他觉得莫名可靠。尤其是那番少食之论,总觉得意有所指。可是,为什么呢?使节团还管妖异之事不成?

    王守谦在送常夫人上马车前问道:“郡君,青乙道长?”

    桃桃在一旁满不在乎道:“不用管他,神出鬼没的。”

    常夫人略带责备口吻地说:“怎么对道长这么没礼貌?忘了官家叮嘱了么?”

    回头又略带歉意地对王守谦说道:“王大人有心了。青乙道长不喜与人同行,但他其实就跟在附近。”

    王守谦微微一怔,随即便告退。

    “大人,您觉不觉得那位桃桃姑娘……?”苏益跟着上了知州府马车后,压着声音说话。

    王守谦眼神锐利地看了一眼苏益:“不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苏益一噎:“那……您怎么看那位青乙道长?”

    王守谦沉默了一会儿:“今日可能不平静,到时候尽量跟在道长身边吧。和周护卫他们也说一下吧。”

    没过一会儿,苏益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官家几代都纳有同月同日生的妃嫔,似乎就是从紫星观建观那年开始的?当今官家身边也有一位,可惜常年卧床,昏迷不醒。今次青乙道长跟着出来,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密旨?”

    王守谦放下正翻着的一本游记:“这种皇家秘辛,少打听为妙。为官一大妙诀,你还不知麽,本分为要。”

    “这不是人都到我们地头上来了麽。郡君为公主挑选洛绣,那是合情合理。一个道长跟着,是何道理?”苏益越说越疑惑,越说越惊惧,“而且他还是紫星观观主。不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

    “苏通判!”王守谦提高声量叫唤苏益。

    苏益猛地一停顿,面露羞惭之色。

    “如果你不舒服,可以现在就下车。”

    “……”苏益眉尾一跳,想着富贵险中求,要是这次没出事,自己却不在场,岂不是在官家面前白白给自己挂了一个不称职的号?

    “没有,大人。我只是有些忧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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